当他成为另一个人的主宰

　　◎ 李延芳

　　朋友许大哥三十多岁，自己开了个小超市，业余时间喜欢看看书、写写诗。丹慧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他们结婚时丹慧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和一个精神病患者结婚？怎么交流啊！刚听他说时，我很是惊讶，爱情是道选择题，婚姻是道是非题，离婚是道纠错题，许大哥真是越改越错了。我好奇地问他是怎么想的，他说：“丹慧是受了很大刺激得病的，出于同情，想给他一个安宁的家。”那一刻，我对许大哥肃然起敬。这样的决定需要极大的勇气，也预示着日后的无尽付出，而且，所有的付出很可能得不到丁点的回报，因为丹慧根本体会不到。选择就意味着失去，许大哥选择了丹慧也就注定了要失去很多很多，但愿他不是一时冲动，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和承受能力。无论如何，许大哥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许大哥写诗纯属自娱自乐，抓住点灵感就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写，一首诗新鲜出炉，也不管是深夜几点，拿起电话就声情并茂地读给我听，对此，我早已习以为常了。我听到他的第一首诗里有这样几句：

　　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即使大米加工成了灭鼠药/也无怨无悔/高尚的爱情/不能没有牺牲精神/这是永恒的真理

　　从这些诗句里，我有些明白他的心思了。那是一种独特的感情，是亲情和同情的混合物，能否比爱情更牢固还有待于时间来验证。

　　丹慧终日处于意识混乱状态，呆在一个角落里不言不语是好的，一旦哭骂起来就不知要费多少话、多少力气才能使她平静下来，许大哥最怕她大发作。许大哥有个儿子，在上小学。孩子淘气，惹恼了老师，老师一怒之下打电话叫家长。那时，许大哥在店里，丹慧接了电话。直觉告诉她，躲在电话里的是个坏人，不然她为什么粗声粗气地说话呢？为什么鬼鬼祟祟不敢出来呢？丹慧又生气又害怕，她朝着电话大骂不止，把话筒也摔坏了。老师的怒火变本加厉地施加在了许大哥的儿子身上，孩子哭哭啼啼跑回家。许大哥又哄儿子，又安慰丹慧，还要急急忙忙给老师去赔不是。类似的事情太多了，自从丹慧到了许家，许大哥就麻烦不断，渐渐地，他感到了疲惫。

　　每次从许大哥的小店前路过，我都要进去坐坐，问问丹慧的情况。许大哥的回答千篇一律：“唉，还那样。”丹慧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无力控制和把握自己的人生轨迹，不能为自己做主，就像一片飘零的枫叶，坠落的路线完全取决于风向。遇到真心爱护她的人，她会很幸福，远离世间的纷纷扰扰。而一旦遇到冷漠粗暴的人，后果不堪设想。不夸张地说，丹慧的幸福与不幸全在许大哥的一念之间。每一个神智清醒的人都不愿看到深爱自己的人受苦，我相信，丹慧如果精神正常的话当然也会如此的。可是现在……许大哥的生活一团糟。

　　不过我依然认为，他的意志非常人能及，既然当初他能力排众议娶了丹慧，就一定会坚持到底的。于是，我鼓励他：“你要好好待她呀，心情好说不定她的病还能好呢。”许大哥答应着岔开话题，谈诗，谈中外文人，名人的诗句和故事他信手拈来，思绪飞扬滔滔不绝，语调活泼轻快。许大哥爱诗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无论在怎样的境遇中，他都能从中咂摸出诗意，照映他的心情。

　　不久前的一个傍晚，许大哥打来电话，火气挺大：“丹慧回娘家了，丈母娘信她闺女的胡言乱语。”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快崩溃了。”霎那间，我心中那个圣人般闪光的形象一块块碎裂，倒塌，就像一个不愿被揭穿的谎言终于还是被人揭穿了。我有些矛盾，劝他信守诺言吗？还有长长的几十年呢，他无疑是作茧自缚。我没理由逼他做圣人。我想说：“你如果很痛苦，就考虑一下退路吧，用别的方式关心她，别互相伤害是最好的。”但我终究只是听着，什么也没说。

　　一星期后，许大哥把丹慧接回家，一切又恢复如常。与其说许大哥彻底想通了，不如说他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他说：“丹慧的智力不如一个五岁的孩子，她需要宽容、保护和照顾。看到在暴风雨里受伤的鸽子，我都会拣起来给它治伤，何况是人呢？”许大哥一边说，一边往货架上摆东西、收拾柜台，丹慧在他身边跑前跑后，像个快乐的孩子。看着这幅赏心悦目的图景，我无法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