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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盲人在澳洲

  发表时间:2013-02-19 【字体:

◎ 杨永全

  

  我是一名后天失明的盲人,13岁的时候因为一次体育课上的意外,导致视网膜脱落,最终失明。2006年,大学毕业两年后,我来到澳大利亚学习,后又在澳洲工作生活将近7年。作为一个盲人,很少有人能够像我这样,在两个不同的国度,体验两种截然不同的社会氛围,感受不同人群对待弱势群体的态度与方法。

  刚到澳洲的时候,住在一对老年夫妇的家里,对周围环境不熟悉,习惯跟随太太出门。有一次,房东太太对我说:你出门的时候最好带着盲杖,这样,不管是你自己走,还是有人陪着,其他人都会注意到你,在路上或通道里都会让你,这是为了你个人的安全着想,也是对你的尊重。后来,我基本上每次出门都带着盲杖,并且也越来越习惯自己一个人出门。我感受到手中的盲杖除了给我带来安全感外,还带给我一种尊严,一种社会的融入感!因为,当我在路边行走的时候,对面跑步过来的人,都会因为我而慢下来,停住,等我走过;当我在电梯或地铁车厢外,门开的时候,旁边所有的人,不管有多么拥挤,都会让开一条道,让我第一个进入……在这些社会行为背后,是对弱势群体默默的关注、鼓励和支持,还有对待社会有多种人群存在的习惯与淡然。在公共场合,我从来没有听见别人在旁边议论我,他们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

  然而对于盲人,带着盲杖在路上行走,这个在国内是有很大压力的,我的很多盲人朋友都不习惯,甚至是恐惧盲杖,因为他们觉得不拿盲杖,出门的时候还少一些机会被别人注意。当然,盲人在路上被小孩子丢石子,被小青年戏弄的事情,如今在中国社会已经很少见了,然而,在我以往的经历中,走路的过程中,背后传来大声或小声的议论:你看,盲人!……衣服挺干净的啊!……有时还夹带着一两句讥笑。这些背后的议论,往往会给盲人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压力,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守住那一点点尊严,不希望自己被当成稀罕物来围观和评价。

  在澳洲,因为工作的地点离家比较远,我需要乘坐轻轨上下班。澳洲轻轨的现代化,远远不如国内大城市的地铁,每次上下乘客之后,车厢门的关闭都需要由乘务员来控制。这个乘务员给弱势群体带来了很多方便。很多时候,当我急急忙忙地赶上快要开的列车,又因为着急一时半会找不到车门的时候,列车中段的乘务员就会过来帮我找到车门,引导我进入。他们的工作还包括:给坐轮椅的残疾人架一个从站台到车门的踏板,将残疾人推上车或推下车。这往往会耽误大家一两分钟时间,但是大家都习惯了。 轻轨车厢靠门两边的几个座椅,明确规定是给残疾人或有需要的人群设立的。上下班的时候一般都是交通高峰期,我每次进到车厢里的时候,这几个座位几乎都是有人的,但是只要我站在旁边,座位上的人立刻就会站起来,说着道歉的话,将位子让给我,这让习惯了在国内拥挤的地铁里一路站着回家的我受宠若惊。

  在澳洲,我经常遇到热心的路人主动地帮忙,不过,一般都是先询问你是否需要帮忙,并且在没有得到你的允许之前,他们都不会触碰你的身体或盲杖,我想他们是为了避免产生误导,让盲人脱离原有的路线。当得到许可以后,他们会让我扶着对方的手肘,将我带到我告知的地点,最后祝我有美好的一天,热情握手告别。在国内,很多时候,当盲人的前面老远有一个障碍物的时候,也会有热性的人大喊着跑过来,不管不顾地,拖着你的盲杖向旁边就走。也许这条路盲人已经走过很多遍了,前面的障碍是在他的预料中的,走近的时候就会习惯地避开,然而经过别人这么一打断,反而糊涂了!热心的人们都是可爱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主动去帮助弱势群体,这种精神都是值得尊重和感激的。然而,很多时候,盲人的生活和行走,都是有一定规律的,当你想要去帮助他们的时候,是否能够先询问一下:你是否需要帮忙?这里的路况很复杂,你需要我帮你一下吗?如同此类的问题,会让盲人有更多的选择。

  澳洲每一个路口的红绿灯都是有声音提示的,当红灯亮起,行人可以通过的时候,就会有急促的嘟嘟声提醒,这为出门行走的盲人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在一些小的街道,当有人要过马路的时候,车辆都会主动停下来让人,特别是对带着手杖或导盲犬的盲人,车辆会非常小心,因为在澳洲,无论任何情况,法律都是保护弱者的。

  在教育就业方面,澳洲的盲人就业是有很大的选择范围的,并且也得到了很多民间公益组织的帮助。澳洲有盲人律师、精算师、电脑工程师,也有像我这样做物理疗法的。在这里,盲人有选择教育的权利,只要你达到标准,你可以进入任何一所高等学府。每一所学校,都有残疾人办公室,给学校里的每一位残疾学生提供硬件和软件方面的帮助。我当初进入技术学院学习运动疗法的时候,学院就为我准备了一套电子版的教材,方便我通过电脑读屏软件阅读。每次作业都是通过邮件,考试也通过网络系统。澳洲的雇主,大多数考虑的是你的专业背景和能力,很少有人会注意你的残疾,他们相信你有能力完成专业的学习,就有能力从事此项工作。在试用期间,只要自己努力适应工作环境,将自己的能力表现出来,最终都会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曾经在一家社区诊所工作了三年多,为那里的居民做理疗和康复。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我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盲人,除了少数熟悉要好的,大多数患者都不知道我是一个失明人士。我的同事、老板,从来不好奇地询问我的特殊,只是在一些小事上,默默地关照我,如帮我带一带病人,倒咖啡等等。很多人从小失明,也有一些是因为疾病或意外中途失明的,但无论情况如何,在澳洲,只要你在就业方面有困难,都可以找民间组织帮忙,他们会为你专门设计一个个人项目,在个人生活能力、工作环境适应能力、交通能力等方面进行综合的培训和评估。当你已获得一份工作,这些组织还会派人到你的工作地点进行评估,看看哪些地方可以为残障人做一些改善,雇主往往会很热情地接受意见并作出改变,因为这些权益受法律的保护。如果一个雇主拒绝符合要求的残障人,他将会被起诉,或受到社会公益组织的干预。

  客观地说,澳洲盲人的生活是比较无聊和孤独的。澳洲人口少,盲人的数量更少。盲人除了自己的家庭和工作几乎没有别的交往圈子,或许还有教会,但是对于一个不信主的盲人,工作和伴侣就是他(她)的一切。澳洲的父母在孩子成年以后很少关心他们,大多数父母与子女是分居的,就算子女是一个残疾人。在澳洲,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是保持一段距离的,在温文尔雅、礼貌热情的背后,是对他人漠不关心。你很难交往到那种相互之间交心交肺、在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帮助你的铁哥们。有句俗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朋友,是盲人最渴望、最需要的。不为了别的,就是在你失落的时候,有一句鼓励的话语,有一双有力的、支持你的手。然而在澳洲,你只能向你的狗倾述。有人说,中国人是属草本科的,无论你飘多远,还是离不开你的根。离家7年了,在澳洲的生活虽然安静悠闲,但是这种平淡让我越来越想念国内的父母、朋友,想念国内这个生机勃勃的社会,尽管要割舍很多,还要面对这么多不确定性,但我还是决然回到国内,在挑战与机遇并存的环境中,寻找一个新起点。 这几年,每次回国,我都能够感受到,国内的无障碍设施建设有了一定的进步,在一些路口也听到了红绿灯的提示音,在一些路段也踩到了盲道,至于这个盲道上是否停着车辆,是否有违章建筑,这个就不敢保证了。走在路上,被围观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但还是能够听见别人的议论。有位盲人朋友告诉我,他们曾经在深圳一个高档社区里开了一家按摩店,但是没几天,管理人员就过来告知他们,请他们关门搬走,因为小区里的家长反映,怕孩子们看见盲人,对他们心理造成不良影响。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公共设施需要进步,然而社会的观念,法律的规范,这些对于弱势群体生存更为重要的东西,也需要得到关注。这里的生存,不只是指活下来,而指的是,残障人在公共场所、职业场所、教育场所平等的存在,被社会接受且融入其中。这需要整个社会,每一个公民,也包括我们弱势群体自己的努力。每个人从生活的小事做起,少一些对他人的排斥,看到路上的盲人,能够少一些好奇和议论,如果想要帮助他们,当看到他们徘徊犹豫的时候,能够主动上前问一句:你需要帮忙吗?我想,他们会非常感谢你的。如果你是老板,当有一个残疾人来应聘时,请不要考虑他的身体残疾,先看看他的简历、他的教育及工作背景,看看他的专业能力是否符合工作的要求,然后给他一个机会,看看他能否在短时间内适应这份工作以及周围的环境。你会发现,他往往比别人更加努力工作,更加专注,更加忠诚于给他机会的上级。因为,对于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来说,任何一个机会都是十分宝贵的,都会被牢牢抓住,且万分珍惜。 这就是我,一个在海外生活多年的盲人,想要用自己的经历,向大家倾述的,或是证明的东西。

  或许哪天你在路上看到一个拿着手杖行走的盲人,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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