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虽残障 心永坚强

◎ 李延芳

折翼的舞者

　　“昨天，我梦见自己在安装着把杆儿和落地镜的舞蹈教室里给学生演示维族舞蹈动作，回到家就觉得我的腿怎么这么别扭啊？哦，我早就受伤了，我的腿已经很多年不能动了……”李楠淡淡地描述着她的梦境。几年过去了，她已经坦然接受了梦里梦外的差别。

　　1997年7月，李楠毕业于北京青年政治学院，在校期间表现突出，曾担任学生会主席。毕业后她因对教育事业的热爱选择了留校任教，先后担任院学生处干部、团委副书记、团委书记。                           

　　受伤前，作为一名高校的团委书记，她曾有过优异的工作业绩；而作为一名舞蹈艺术的酷爱者，她曾在首都师范大学艺术系舞蹈教育专业学习并获得了专业学历证书，不仅在校内外辅导着多个大学生舞蹈社团，还多次在全国和北京市的舞蹈比赛中获得大奖。在中央电视台第二届“脑白金杯”电视舞蹈大赛获奖后，著名节目主持人朱军曾请她发表获奖感言，李楠说：“舞蹈是一门圣洁的艺术，只有一个拥有真诚灵魂的人才能去领会舞蹈的真谛。”

　　当不可预知的命运重重地敲击房门的时候，人们往往措不及防。2003年1月17日，是李楠一生的黑色“星期一”，是她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因工作外出开会遭遇车祸，导致她颈椎四、五节脱位，胸椎三、四节爆裂性骨折，完全性脊髓损伤，高位截瘫。

　　躺在病床上的李楠总在问自己：“我还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走路？能不能跳舞？”那段时间，她经常做着类似的梦，在梦里，她不是在给学生排练、摆动作，就是依然穿着鲜艳亮丽的民族服装在舞台上伴着音乐、灯光翩翩起舞，依然可以听到观众热烈的掌声和由衷地喝彩。这些虚拟而短暂的幸福只有在梦里才能重现。平时她不敢听音乐，不敢看舞蹈的画面，生怕那些舞蹈动作随着旋律飘进自己的脑海。这样的情景无数次让胸部以下全无知觉的李楠痛彻心扉，她无法接受如此巨大的反差。

　　李楠在医院整整度过了五年，2008年1月，她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以一个残疾人的身份重新回到生活中，李楠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以后该怎样生活，同时也对社会充满了恐惧，她担心会被健全人漠视排斥，更担心自己与人群渐行渐远。

重绽的羽翼

　　李楠的新生是从温馨家园开始的。有一次，花家地南里社区残疾人协会的工作人员来看望她，并建议她去温馨家园做康复锻炼，参加活动。

　　花家地南里社区的温馨家园是北京奥运会、残奥会期间，负责接待和展示任务的15个示范温馨家园之一，残疾人在这里可以进行各种康复、学习、娱乐活动。在温馨家园，李楠看到很多残疾朋友聚集在一起做手工艺品、做游戏、看书。她被一件件精美的山核桃手工艺品吸引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出自众多智障孩子之手。在这里，智障孩子在用手创造美，盲人朋友在用心感受美，聋哑人在用眼睛寻找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美好的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在这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里，李楠的心灵得到了净化，许多纠结不清的杂念荡然无存，久违的笑颜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当时正值奥运会、残奥会筹备的关键时期，花家地南里小区的温馨家园被列为重要宣传窗口，要承担大量繁重而艰巨的对外接待任务，这就需要有一位讲解员，全面介绍温馨家园建设和运行的整体情况，向世界展示中国残疾人的风采。望京街道工委、办事处和社区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李楠。

　　面对领导的信任，李楠决心一定要完成好这个任务。她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开始编写解说词，接受区里的培训。在奥运期间，温馨家园的参观接待任务要根据各国体育代表团报名的人数而定，机动性很大，通常都是前一天凌晨才能最后确定参观计划，李楠要随时待命，一切个人事务都要让位于温馨家园的接待任务。尽管她坐时间长了腿会肿，而且还要克服身体上的一些不便，但她在解说时一直是精神饱满，神采飞扬，她的出色讲解给前来参观的各国运动员、教练员和官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据统计，在2008年奥运和残奥会期间，花家地南里小区温馨家园先后承接了来自19个国家的200多名中外运动员，以及国内外10多家主流媒体的参观交流和接待任务。中组部、民政部、中国残联，以及国内12个省市领导及部门先后到温馨家园考察，截止到2009年2月底，李楠已为30余批次，千余人次进行了讲解。

　　李楠说：“通过作解说员，我得到了很大的锻炼，也对残疾人工作有了更深的了解。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很充实，从最初的茫然，一下子回到受伤之前的工作状态中，感觉很好，又找到自我了。”

比肩的飞翔

　　2009年1月邓朴方主席来温馨家园考察，并亲切慰问了李楠，同时认可了她“身虽残障，心永坚强”的人生信条，这使李楠受到了极大的鼓舞。通过从事温馨家园延展开的各种层面的残疾人工作，李楠发现自己有用武之地了，还可以为他人、为社会做一点贡献。

　　残奥会结束后，随着李楠与残疾人的进一步接触和残疾人工作的不断深入，她感到心理健康对残疾人及其家属的重要性，希望能以自己的专业知识更好地为他们提供这方面的服务。李楠规划好了新的人生方向，从2008年10月，开始了国家心理咨询师资格认证考试的学习。每个周六、周日她都要打出租车去上课，在轮椅上一坐就是一天，由于上厕所不方便，她一整天都不敢喝水，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导致她的肢体僵硬痉挛，皮肤出现褥疮。李楠付出了多于常人数倍的努力和艰辛，终于获得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咨询实务技能的双师资格，成为社区阳光心理咨询室的一名志愿者，无偿为残疾人和健全人提供心理疏导服务。

　　李楠与温馨家园的朋友们情同手足，虽然她自己也身有不便，但仍然会尽力去帮助每一个人。

　　卢洋是温馨家园里的一个智力残疾人，从小患有癫痫，智力只相当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曾被家人称为“木头人”。刚到温馨家园的时候，谁和他说话也不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墙，表情木讷。在李楠和温馨家园的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下，卢洋会说了、爱笑了、长大了。去年的国际残疾人日，他还参加了中央电视台第七套大型助残公益晚会《隐形的翅膀》的访谈，并代表花家地温馨家园的全体成员向节目主持人赠送了大家亲手制作的工艺品。2011年1月，望京街道残联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残疾人五星评比活动，卢洋被评为康复之星，通过反复练习，他在领奖台上不但流利地说出了李楠教给他的“我是明星我最棒，我的名字叫卢洋”，而且还边说边为自己伸出了大拇指，赢得了台下观众的热烈掌声。

　　王红是一位肢体残疾人，多发性硬化症导致她下肢瘫痪。她的爱人和孩子在国外工作、求学，年迈的父母在东北老家生活，无法到身边照顾她。王红辞去公职没有经济来源，每月还要承担高额的医疗、康复费用，生活陷入困境。在她病情突然复发时，李楠几经辗转联系专科医院的专家为她会诊、安排住院床位，她的病情及时得到了控制。王红希望出院后能够回老家去生活和治疗，但对医疗保险、因病提前退休等诸多政策性问题不甚了解，担心今后的生活没有保障。李楠听说后立即调动身边的各种资源帮助她咨询相关规定，竭尽全力替她解除后顾之忧。

　　李楠说：“和残疾朋友接触是一个互相激励的过程，他们很单纯、很乐观，我也很热爱这些朋友。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就要互相珍惜，互相爱护。” 

放飞的人生

　　现在，李楠已身兼数职，她是中国肢协脊髓损伤者委员会委员，朝阳区肢残人协会副主席，望京街道残联党总支副书记，北京志愿者联合会研究培训部的专家志愿者，北京青年政治学院社工系的特聘授课教师，还是朝阳区残联和朝阳有线电视台联合创办的残疾人专题电视栏目《同在蓝天下》的节目主持人。志愿服务、残疾人工作和心理咨询事业为她架构了一个三边相互依托，彼此支撑的平台，为她呈现了一片更为广阔的天空，她忙碌并快乐着。

　　平时，李楠除了做心理咨询外，有很大一部分精力都用在温馨家园的志愿服务上，她积极组织社会力量和周边的资源，为残疾人及其家属服务。她认真组建志愿者队伍，开发志愿活动项目，安排设计志愿活动，根据残疾朋友的需求寻找老师，对大家进行各种技能培训。通过努力，望京街道目前已经拥有了社区党员志愿者、专业辅导志愿者、青年学生志愿者、社会单位志愿者和残疾人志愿者等助残志愿者队伍，服务项目涉及医疗保健指导、康复劳动就业、法律维权保障、心理健康辅导、文化教育促进、文艺体育活动等六项，志愿服务工作已经在服务项目、服务队伍、服务效果等方面形成了较好的整体化格局，取得了初步成效。在李楠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2009年7月3日，在国务院残疾人工作委员会、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中宣部、解放军总政治部和中国残联共同召开的第四次全国自强模范暨扶残助残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花家地南里温馨家园被评为“全国残疾人之家”。

　　当然，在工作中李楠也会遇到很多困难。在学校讲课，当需要多媒体操作时，就有些麻烦了，她够不着机器，只能找个学生来帮忙。演播室夏天很热，冬天很冷，在三九天里换上单薄的服装进去录节目，她每每被冻得嘴都快张不开了。不过对于李楠来说，最大的挑战还是来自于主持行业本身。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自从当上了主持人，李楠开始坚持每天看新闻、读报纸，在练习基本功的同时向专业人员学习播音技巧；以前穿着很随意的她，现在也会关注一些流行时尚，研究如何才能搭配出得体的穿着。到目前为止，她已录制了三十余期节目，也有了很多收获，她希望通过不断地磨炼和提高，将最好的形象、最好的声音、最好的状态献给观众。《同在蓝天下》是残疾人政策推广的阵地，是朝阳区残疾人多彩的活动阵地，更是残疾人展示自我的阵地。在这里，李楠和残疾朋友们共享蓝天，共享宁静和温馨。

广阔的翱翔

　　李楠说：“无论是困难，还是挫折，都是一种值得珍惜的人生经历，因为你会在这种经历中得到成长，即使在克服困难的过程中也会有所收获。”

　　的确如此，李楠在这3年中，克服了数不清的困难，也收获了累累硕果。2008年，她被评为北京奥运会残奥会工作先进个人、北京市社区志愿服务志愿者之星、入围北京市十大杰出青年及感动朝阳十大新闻人物评选；2009年获得北京市社区志愿服务终身荣誉奖、被评为中国社会工作协会志愿者工作委员会优秀志愿者；2010年获北京市三八红旗奖章。2010年1月，温总理就正在起草的《政府工作报告》召开基层座谈会征询意见，李楠作为唯一一名残疾人代表有幸第一个发言，她希望政府能更加关心残疾人的就业问题、心理健康问题，对工伤致残人员能够提供更多的保障措施。她所提的建议被温总理采纳并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表述为“将全国130万‘老工伤’人员全部纳入工伤保险范围”，“加强残疾人社会保障和服务体系建设，进一步落实好扶残助残的各项政策”。另外，李楠在座谈会上反映的长期困扰工伤职工（脊髓损伤者）的一次性卫生用品的难题，已经率先在北京得到了解决。面对这种种荣誉和厚爱，李楠说：“我很幸运、很幸福、很受鼓舞。几年来，我切身感受到了党和国家对残疾人事业发展的关怀、对残疾人合法利益的维护、对这个庞大的弱势群体的全力帮助，越来越多的人包容我们、接纳我们、帮助我们，共同构建起社会的和谐。是各级领导和社会给了我很多关爱、很多机会，否则我不可能这么快回归社会。”

　　李楠受伤8年来，亲眼目睹了我国残疾人社会保障体制的不断完善，在感激政府关心支持残疾人事业的同时，李楠也意识到作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在基层工作的残疾人工作者，有责任和义务为政府建言献策。她提出：政府应从残疾人本身的实际需求出发，提供个性化的服务，让保障体系和服务体系能够满足残疾人的个性化需求。关注和帮扶农村和偏远山区的贫困残疾人，给他们更多的照顾，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政府还应加大各项政策的受众面、覆盖面，强化深度和广度。她说：“这是一个逐步完善的过程，任重而道远。”

　　此外，李楠也呼吁社会能够以一个平等的视角来看待残疾人，她说：“社会和他人给了残疾人很多理解和爱护，觉得残疾人群体比较特殊，值得同情。我们非常感谢这样的爱心，残疾人在物质生活和参与社会的机会方面的确是弱势，但我们在人格上、在尊严上应该是平等的。北京残奥会和广州亚残运会上，残疾人运动员自强拼搏、永不言败的精神，给观众朋友们的心灵带来了强烈的震撼。我在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发现，无论是先天残疾还是后天致残，残疾人一直在用自身的坚强去面对生存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困难，他们经历了健全人没有经历过的痛苦和艰辛，从而具备了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实大家只要把残疾人的一些生理缺陷，看成是一种终身携带的、不能康复的病症就可以了。很多残疾朋友在日常生活中基本不会意识到自己是残疾人，既然我们都可以悦纳自己，享受自己的生活，那么希望社会也能够以一个平等的视角和一颗包容的心来看待我们。”

　　李楠用8年的时间完成了一次涅之变，她经历了毁灭的痛楚，忍耐着蜕变的辛酸，终于迎来了璀璨的新生。“身虽残障，心永坚强”这八个字激励她披荆斩棘一路走来。李楠说：“只要生命还在，就要有一颗耐心、一颗恒心去面对生活。只要热爱生命、心怀希望，我们就会去创造，就会有收获，就会珍惜生命的价值，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丧失信心和希望，只要我们还有一颗坚强、阳光、快乐的心，生活总会变得更美好。”这是李楠对生命的真切感悟，也是送给徘徊于低谷中的人们的肺腑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