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姐

◎ 秦玉花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大姐是个沉默而忙碌的人。每天清晨匆匆吃过早饭，大姐便背起书包，骑上自行车到学校去了，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放下饭碗，就又像尊泥塑似的坐到了书桌前。要不是隔三差五地给我买一根果丹皮、一块巧克力、一袋爆米花之类的零食，我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大姐。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为眼睛做手术住进了同仁医院。当时，大姐正在一家单位实习，而那家单位恰巧就在同仁医院附近。于是，每天早晨上班以前和晚上下班以后，大姐都会绕道过来看我，这使得我和大姐间的接触一下子多了起来。我发现，大姐并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要么跟我讲报上的新闻以及单位里的趣事，要么向我提起阴晴冷暖的气候变化以及路边草长花开的景象，以此来消除我的孤独感。也许是长我八岁的缘故吧，大姐凡事都让着我，对我说话的口气亲切温和，从不跟我发生争执。

　　由于大剂量药物所产生的副作用，我吃东西后总是呕吐。大姐见状，买来个小酒精炉，每次来的时候都煮一杯牛奶给我喝。听说葡萄糖可以增强身体的免疫力，大姐就去买了一袋，每次往牛奶里放一些，用小勺搅拌均匀，然后一勺一勺地喂我喝下去。为了减轻我肠胃的不适感，大姐总是叫我慢慢喝，牛奶凉了她可以再热。同病房的人见此情景，笑着对我说：“别人都是越长越大，你可倒好，越活越小了。”

　　我出院以后，为防手术伤口感染，医生给我开了一个月的汤药。每天上午，大姐都会把熬好的汤药给我送到学校。

　　她算好了我第三节课下课的时间，端着药等在我的教室门口，我下了课从教室出来，药的温度刚好合适。趁着我喝药的功夫，大姐麻利地剥好一块儿大白兔奶糖，放到我嘴里。之后，她又急匆匆地赶回单位去上班。一个月后，我安全度过了感染期，可大姐却被累瘦了。

　　那时，大姐单位经常在节假日搞些游艺活动，大姐总是带着我一起去参加。在套圈、敲锣、钓鱼、贴鼻子这些游艺项目中，我最喜欢的是猜谜语。每猜对一条谜语，就可以得到一张奖票，活动结束后，可以把所得到的奖票兑换成奖品。在种类繁多的奖品中，大姐建议我选择实用性强的东西。“如果是好吃的，吃完就没了；如果是好玩的，新鲜劲儿一过也就觉得没意思了。而用的东西呢，不仅可以成为生活中的好帮手，而且还很有纪念意义。”由于听从了大姐的建议，每次要去参加游艺活动之前，我都事先对家里进行一番“侦察”，看看家里缺少什么东西，这样，在兑奖的时候就可以“有的放矢”。

　　我印象最深的奖品，一个是小宝塔造型的笔筒，一个是亮度可以调节的台灯，它们被并排放在写字台上，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大姐就会指着这两件东西对客人说：“它们是我小妹妹猜谜语得的。我这个小妹妹聪明过人，什么都难不倒她！”因为生性腼腆，每次家里来了客人，我都是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不想被人注意到。但是，大姐的一番夸奖总是把众人的关注点引到我身上，这使我感到局促不安。大姐对我说：“如果你在人面前总是低着头，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这不仅显得很没有礼貌，而且还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如果你能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大大方方地说每一句话。就会发现，大家其实都很喜欢你，很愿意跟你说说话、聊聊天。”大姐建议我把猜过的谜语或做过的智力题讲给大家听，“这样可以使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你也就不会感到特别紧张了。”

　　长大以后我明白了，我并非像大姐说的“聪明过人”，也并非“什么都难不倒”，大姐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激发我的自信心，从而以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看待自己，融入他人。

　　发现我喜欢看课外书，大姐就经常向同学、朋友借书来给我看。有一次，大姐给我借来一本《丰丰在明天》的童话书。“这本书里讲的是一个名叫丰丰的小男孩，他总是把今天要做的事情推到明天，明天再推到后天。为了能帮助小主人改掉做事拖拉的毛病，丰丰的学习用具联起手来，搞出了一连串的恶作剧。”大姐说着，把书放到了我面前。“这本书，你得抓紧时间赶快看，人家只答应借给咱们三天。”我白天要上学，只有到了晚上吃完饭、写完作业以后才能捧起书来看上几页，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还刚只看了个开头。我央求大姐拖延几天，等我看完了以后再归还，可是大姐却一脸严肃地说：“一个人是应该守信用的。正所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如果说话不算数，那以后谁还愿意再把书借给咱们呢？”我闷闷不乐地噘起了嘴。大姐突然灵机一动说：“你可以根据开头的线索和情节，自己来编写下面的故事。”“你说得倒轻巧，我怎么可能自己编写故事呢？”“怎么不可能！你可以大胆地发挥想象，写一写丰丰的铅笔、橡皮、课本和书包是怎样捉弄他，怎样跟他对着干的，丰丰为此都吃了哪些苦头。总之，写故事就跟写作文差不多，你不要把它看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几天以后，我兴冲冲地把写好了的故事讲给大姐听。大姐先是表扬了我写得好的地方，然后又将话锋一转说：“这句话好像有点儿啰嗦，假如删除掉，你觉得读起来是不是就通顺些了呢？”“如果再把动作和语言写得详细些，丰丰活泼调皮的形象就可以显得更生动了吧？”“如果把前面的情节放到后面，整个故事是不是就能更有悬念了呢？”即便我的描述非常荒谬，大姐也不讥讽嘲笑，而是会耐心地听我讲出自己的想法。

　　就这样，在大姐的引导和启发下，我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表达能力也得到了锻炼和提高。

　　去年年初，为了给我买一把椅子，大姐跑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家具城。因为，适合我坐的椅子必须同时具备四个条件。第一，一定要是木制的。硬塑料的不结实，人造革的太滑；第二，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太软了，椅背不能起到支撑作用，太硬了，坐上去会觉得不舒服；第三，两旁不能有扶手。否则，我起来坐下很不方便；第四，椅子腿不能带轱辘。带轱辘的不稳当。

　　家具城里的椅子倒是不少，但符合条件的却不多。好不容易看上了一把，又都是配套的，不单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天傍晚，大姐走进家对面的商场，突然眼前一亮，面前的椅子，木制的，没有扶手和轱辘，坐上去，软硬适中，四项基本要求，一个都不少！

　　“怎么样？挺合适的吧？”扶我在新买来的椅子上坐下，大姐站在旁边，就像等着评委打分的考生一样。

　　我很高兴，因为椅子很舒服；大姐也很高兴，因为，她看到我很高兴。椅子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挑选购买的过程，却让这把椅子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