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啦，这样的草原
◎ 刘维嘉
进入蜿蜒起伏的盘山路后，前面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有的地方正在修，有的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一路颠簸，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镇。小村镇道路的两侧排列着饭馆、商店和旅馆。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些饭馆的招牌，上面大多写着“草原肥牛肥羊烧烤涮”和“烤全羊”等醒目的字，有的店门口还放着已经生锈的烤炉，烤炉是用半个大铁桶做的，下面用铁架子支撑着，在烤炉的旁边立着自制的灯箱招牌，上面“鲜羊肉、卖活羊、现杀、现烤、现卖”的字很是刺眼。
此时，汽车导航已经显示到达了目的地。我们并没有看到草原，担心走错了路，心里有些着急，便停下车来，向旁边一家店里的伙计打听：“劳驾，请问草原在哪儿？”店伙计说：“这里就是。”“怎么看不到草地？”“往前走，拐过弯，就看见草地了。”“那里有旅馆吗？”“有好多家。”我们向他道谢后，照着他说的路线继续往前走。
果然，草原和草地上的山展现在我们面前，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我从心底喜欢草原，草原能让久居城市的人们暂时逃离城市的拥挤、喧嚣、憋闷和雾霾，让那烦躁的心有一个停留的港湾。草原不仅带给人们清新、凉爽、放松、心胸舒展的感受，还能满足人们接近大自然的天性，让人在这天然的氧吧里，自由而畅快地呼吸。
我们没有进入草原，先找了一家建在草原边上的酒店，安顿好后，带着照相机，兴致勃勃地来到草原出入口。
这里有很多马，地上有不少马粪、沙土、烟头，还有十几辆山地车。有十多个游客骑着马，在马的主人带领下，排着队从我们面前经过，向着草原深处走去。我的腿有残疾，不能骑马进草原，唯一的选择是山地车。刚刚走向山地车，不少车主就围拢上来。这些车主大部分是女人，尽管天气已经很热了，但她们仍然头戴太阳帽，脸上戴着大口罩，只露出双眼，脖子上戴着围巾，穿着严严实实的衣裤。这些车主们七嘴八舌地向我们介绍自己的山地车，有的干脆把山地车开到我们面前。我们询问了驾驶山地车的操作步骤，得知山地车制动要用脚踩刹车踏板时，心里顿时失望了，我是无法踩刹车的，正要走的时候，一个车主说：“我们开着车带你们进草地。”听她这么一说，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于是，我和妻子就一人租了一辆山地车，由车主开着进入草地。
六月初的草地上，那些草仅有一寸多高，长得稀稀疏疏的，有些地方的草好像还在沉睡着，裸露着干黄的身躯。不远处，有一大群羊，仨一群俩一伙儿的，跟着头羊，默默无奈地吃着稀疏的草，缓慢地向山的方向移动着。那些羊的身上都黑乎乎的，就像一块又一块好久没洗的白毛巾。羊在草地上各自寻找着可吃的草，低头默默地吃着，听不到它们的咀嚼声，对它们来说，眼前这些矮小、娇嫩、柔弱的草也许是它们唯一的食物，如果不吃这些还未长大的草，它们还有什么可吃的呢？善良、单纯的羊也许还不知道，更不会想到，有多少人在等待着吃它们呢？草地养活了它们，随着来草原的人越来越多，它们不分大小很快就会变成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羊最长能活11年，哪只羊不希望自己能活那么多年？可在极其残酷的现实中，又有哪只羊能活到那个年龄？羊不是被狼吃掉，就是变成人们的食材，满足人们贪婪的舌尖的需求。食客们吃饱喝足，打着饱嗝回到城里去了，留下了残渣剩饭和垃圾，还有羊的碎骨头。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走了，一拨又一拨的羊被宰杀了，吃掉了。草地在羊的舌尖上加速了沙化和萎缩，随后会带来次生灾害，危害着人们的健康，准确地说，造成草地的沙化和萎缩，并不是在羊的舌尖上，而是在人的舌尖上，难道不是吗？
我们乘坐的山地车慢慢地行驶在草地上，也向着大山方向前进。车主告诉我：“山那边有条小河，草长得好，你们可以去看看。”征得我们同意之后，她们加快了车速。山地车轰鸣着，颠簸着，摇晃着往前行进，车后不断扬起了浓浓尘土，就像那沙尘暴，在车后狂舞、弥漫。尘土源源不断地落到我们的车上、身上，弄得我浑身上下都是厚厚的黑褐色的尘土，就连挂在我胸前的黑色照相机也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我真后悔把相机皮套放在了客房，担心照相机进了细沙，无法在这里拍照。无情的尘土继续夹杂着干草、沙粒疯狂地、无情地袭击着我，抽打着我的脸和裸露的胳膊，我已经感觉到了疼痛，呼吸也越发困难了。游玩的兴趣也随着尘土一起降落在地上，我只好大声告诉车主，不去山那边了。我们回到草地出入口下车后，只见妻子从头到脚罩着一层黑褐色的土，黑色的秀发也变了颜色，整个人就像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她如果站着不动的话，就像城市广场上涂满油彩的雕塑——行为艺术铜像。我冲着她苦笑着，她也乐了，对我说：“你比我还土，除了牙还是白的。”回到饭店的二楼客房，我们赶紧洗澡，流到地上的洗澡水都变成黑褐色的，地上还有细沙子。我洗完澡，换好衣服，感到很热，就站在窗户前吹风。
我站在窗前向远处眺望，天雾蒙蒙的，不知是雾还是霾，看不到想象中的蓝天和云彩。氤氲的雾气覆盖着茫茫山峦，看不清山峦原有的风貌。朦胧中看到草地里的羊群，还有正在向着草地掠夺土地的新建房屋，那些房屋很快就会成为新的饭店和旅馆，真不知道这样下去，这草原还会有羊群生存的空间吗？楼下是一家饭店，院子很大，左侧是楼房，对面是餐厅。院子里边已经停放了十多辆汽车，大部分是越野车，有大众、现代，也有奔驰、宝马，还有我不认识的种种名牌。忽然，一辆很大的电动三轮车开进了院子，停在了餐厅旁边，车上放着很大很高的铁笼子，里面站着三只羊。开车的下车后，走进了餐厅旁边那间挂着白布帘子的小屋，一会儿，开车的和一个壮汉子从那间小屋走了出来，来到车旁，那个壮汉子熟练地在笼子里抓住一只羊的两条前腿，用右手把羊从车上拽下来，拖进了屋里，三只羊就这样被无情地拖进屋里以后，电动三轮车开走了。不大功夫，那壮汉子掀开门帘，从屋里走了出来，双手提着一只羊的前后腿，朝着我们楼下的方向走来，这只羊已经无头、无蹄、无皮。我跟着他的行走路线一看，原来，那里有一排平房，只能看见房顶，房前不断冒着缕缕清烟，不用问，冒烟的地方一定有烤炉。那壮汉子提着宰杀好的羊，正是走进了那里的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了那间挂着白布帘的房间，不大功夫，他又提着一只宰杀好的羊，走向那冒烟的房间。
妻子已经把沾满尘土的衣服洗干净了。她晾好衣服后，我们下楼去吃晚饭。在一楼，我们遇到了饭店老板，就向他打听小镇哪里有特色小吃，当我说起刚才看到的宰羊的事时，他介绍说：“那是在做烤全羊，一只羊1000多块，烤全羊25块一斤，现在是淡季，七八九这三个月才是旺季。到了旺季，城里人来的多了，烤全羊就贵了。”“我看到楼下那家20多分钟就把羊宰杀好了。”“那是慢的，快的，十来分钟。”“你们店里卖烤全羊吗？”我问道。老板指了指屋角标着商标的不锈钢烤炉说：“你看，我们家的烤炉还闲着呢，再过些日子就该用了，城里人就是奔着烤全羊来的。”
从饭店出来，我们漫步小镇街头。路过一个小饭馆的时候，只见饭馆前放着一个大铁桶做的烤炉，饭馆的伙计正在往烤炉里放黑乎乎的木炭，旁边的电线杆上有两只小羊用绳子拴着。这时候，只见一个大高个、有点将军肚的大汉两腿间夹着一只羊，慢慢往这里走来，身后跟着几位衣冠楚楚的男女食客。那只羊很高，快到了那汉子的大腿跟。那只羊好像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不肯再往前走，那汉子就用腿不断撞击羊的两肋，左一下，右一下，边走边撞，每次撞击，那只羊就极不情愿地、痛苦地往前迈几步，快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只见那只羊的双眼流露出哀伤、悲悯、乞求、无助、绝望的眼神，眼角也能看出有明显的泪痕。它也许希望周围能有人来救它，可这里的人有谁能够解救它呢？人们都是冲着羊来的，来吃它们的骨肉。我不敢再看那只羊了，更不敢看它的眼睛。他们来到小饭馆门口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我已经预感到，他们要在饭馆门外杀这只羊，我虽然救不了这只羊，但是不忍心看到这只羊被屠宰。我拉了拉身旁妻子的胳膊，小声对她说：“赶紧走，快点。”我们朝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小餐馆走去，不忍回头看。
来到这家小餐馆，我们点了一份炒莜面、大葱爆羊肉和几个凉菜。在等待上菜的时候，我忍不住向窗外张望，只见那个小饭馆门前的烤炉已经冒烟了，旁边围着一圈人，就像是无聊的、空虚的、寻刺激的看热闹的人那样，正在观看着宰羊，我听了听，也没有听到那只羊临死前发出的悲惨嚎叫，倒是隐隐约约听到了那里人们的说笑声。看到这个情景，我的心在震颤着，羊是多么善良啊，短短的一生最容易满足了，它们没有什么奢望，吃饱了，有羊圈住，哪怕羊圈再透风，再闷热，再寒冷，它们都能默默地承受着。说不定哪天，这些羊圈也会被拆掉，变成羊的屠宰场，变成人们吃喝寻乐的场所。一只羊的一生除了奉献再也没有别的了，羊奉献给人们的是漂亮的毛衣，舒适的皮鞋，高档的包包，还有美味佳肴，临死，连骨头都不知了去向。即使这样，也不能唤起人们的仁慈和博爱，一批又一批的羊，仍然要被宰杀，吃掉。可怜的羊，来到世上，似乎就是为了满足人们的食欲而来的，那深不可测的食欲。我忽然感到有了一种负罪感，我是爱吃羊肉的人，刚才点的菜不就有羊肉吗，尽管我没有宰杀过羊，但是，我和饭馆宰羊的人又有什么区别？我也间接地成了屠杀羊的刽子手。孟子曾经说过：“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眼前那些观看宰羊的人们，怎么变得如此的冷漠，如此的无情，如此的麻木，如此的野蛮，如此的残忍，羊也是一条生命啊！你吃它也就罢了，还要残忍地看着它被宰杀，难道说你是铁石心肠？当你面对桌上烤全羊的时候，你还吃得下去吗？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了食欲，就和小餐馆的老板商量，把还没抄的大葱爆羊肉退掉了，只吃了点凉菜和几口炒莜面。
吃完饭，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小餐馆。在回酒店的路上，又路过那个小饭馆，只见门前的地上有少量的血迹，在两只小羊的身旁有一堆带毛的羊皮。不用问，那只羊已经上了烤炉，再过几个小时就会上餐桌了。可怜那失去自由的两只小羊，说不定什么时候被食客看中了，瞬间也要变成身旁那堆带毛的羊皮。
快到酒店的时候，猛然又刮起了大风，地上的沙尘、塑料袋、破纸和干草被大风吹上了高空，在空中打着滚又落下来，落到地上，又四处乱飞舞，四处乱抽打，然后拽着地上的尘土垃圾又飞向高空，风沙吹得我们看不清前面的路，尘土源源不断落在我们的头发和身上，有的时候都不敢睁眼，只好走走停停，好在我们住的酒店不远，回到酒店以后，我们不得不再次洗澡，洗去身上的尘埃。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酒店楼下那个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店家在院子里摆放好了三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大盘子菜肴，桌子上的烤全羊特别刺眼。每张桌都坐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还有小孩。他们喝着酒，吃着菜，吃着烤全羊，里边那张桌子喝酒的还大声划起拳来，有几个年轻的男女拿着麦克风唱起了对歌。本想来大草原享受静谧、凉爽和温馨，没想到这里也不肃静，竟然这样的吵闹。到了后半夜，喧嚣和吵闹声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明晃晃的灯也关闭了，窗外的一切都笼罩在清静的夜色之中。
研究草原的科学家陈佐忠先生说：“草原是重要的绿色生态屏障，草是地球的保护层，对于提高空气质量具有重要意义。”面对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面对不断侵害我们肌体，蚕食我们健康的雾霾，保护草原，那是一件多么紧要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