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进步一点点

◎秦玉花

　　黄花菜，南北方均可见，道旁院落皆能长。其生长遵循着一岁一枯荣的自然法则，到了一定的时节便会抽芽，到了相应的季节便会开花，自己能把自己经营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每年夏天黄花菜会开出呈喇叭状的花朵，这些花朵不仅可供观赏，而且，还是做汤、炖肉的绝妙佳配，并且具有健脑、降低胆固醇的功效。人们在认识到了黄花菜的顽强生命力和独特食用价值以后，出于喜爱，为其取了一个富有浪漫诗意气息的别名：忘忧草。

　　黄花菜别名的由来是残疾朋友伟亮告诉我的。“我觉得我就是一株黄花菜。”伟亮说着，向我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因为患先天性脑瘫，伟亮小时候身体软得就像面团一样，背部佝偻着，脑袋耷拉着，四肢蜷曲着。医生给伟亮下的结论是：“以后不要说站起来，就连在轮椅上坐着都得要人扶着才行。”别的孩子随着一天天长大，上学就业、娶妻生子，可是伟亮呢，一辈子的吃喝拉撒睡都得要靠人来照顾。想到这些，伟亮的母亲便会泪流不止。伟亮的母亲自幼生长在贫瘠的小山村，他姥姥姥爷均是肢体残疾人。在念完了初中以后，他母亲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当地的一所财会中专，可他姥姥说什么也不让母亲再继续念书了，而是要让她到一家纺织厂打工挣钱。他母亲哭着说：“如果再供我念书，你们只苦三年；但如果不让我再念书，我就得苦一辈子啊。”最终，姥姥拗不过母亲，又勒紧裤腰带供她念完了财会中专。毕业之后，伟亮的母亲不顾父母的阻拦，只身一人来到了北京谋求发展，经过了层层考核，她如愿以偿地进入到了一家外企，并且凭着娴熟的业务和过硬的实力，被领导提升为技术主管。与此同时，她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和一位品貌双全的小伙子结了婚。和大多数的城市青年一样，他们准备贷款买房买车，准备将父母接到身边来以尽孝心。然而，正当夫妇俩踌躇满志憧憬着未来的时候，伟亮的降生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看好的房子车子全都打了水漂儿，省吃俭用的积蓄花完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就在母亲肝肠寸断的时候，是丈夫的开导和鼓励给了她直面现实的勇气。

　　在伟亮三岁时的一天，他母亲走在路上，见几个园林工人正在用木板固定树木的断枝，便从中受到启发。她回到家，将旧衣服拼接成布条。她用布条把伟亮从头到脚捆绑在一棵树上，想通过这种残酷的训练使伟亮学会站立。伟亮疼得嚎啕大哭，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有人气愤地大吼：“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呀？”有人不解地质疑：“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吗？”还有人索性拨打了110，叫来了警察。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伟亮身上深深浅浅的勒痕，母亲忍不住心酸落泪，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伟亮的状况并没有大的起色。“如果能见效，那吃苦受罪倒也值得，可如果不见效，我这么天天把孩子像牲口似的捆着绑着，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怪我恨我？”他母亲不禁打起了退堂鼓。此时，伟亮父亲的鼓励使她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一次，单位里的一位同事在跟他母亲聊天时，说自己的孩子总喜欢踢石头砖块，好好的一双鞋，穿不了几天就被踢坏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同事的抱怨令母亲心生一计。下了班后，她到商场买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彩色皮球，每个球里都有铃铛，滚动起来会发出声响。回到家后，她用双手抱着伟亮的上身，让他在皮球上来回踢踏，以便锻炼他腿脚的力量。伟亮一下子就对这个游戏发生了兴趣，每当听到皮球发出的铃铛声响，他便会开怀大笑，并且踢得更加卖力。这使母亲惊喜地发现，伟亮对声响有着特别的敏感。为了培养伟亮的兴趣爱好，同时也为了锻炼他手指的灵活性，母亲给伟亮买来了一架电子琴。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了两年多的康复锻炼，伟亮无需布条的束缚便可以倚树而立了，他还学会了自己用小勺吃饭，虽然掉到地上的米饭粒比吃到嘴里的米饭粒还要多，但母亲总是鼓励表扬他，而当伟亮用电子琴弹出《祝你生日快乐》的曲调时，母亲笑了，她觉得那是天底下最美妙的音乐。

　　接下来，母亲对伟亮的康复锻炼由“捆绑式”变为了“支撑式”。她在两棵树之间钉上了两根竹竿，想让伟亮扶着这个自制的双杠学习走路。可伟亮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于是母亲就蹲下身来，将伟亮的腿一左一右的往前挪。时间久了，母亲累得大汗淋漓，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头晕耳鸣，而伟亮的声声哭嚎又令她心如刀绞，但她知道，倘若自己这时候心慈手软停下来，那就等于前功尽弃了，于是便又蹲下身来去挪动伟亮的双腿，同时，嘴里还在“一二三、一二三”的喊着节拍。这样一天天地咬牙坚持着，终于，伟亮自己颤颤地迈出了第一步，停歇了一会儿，又斜斜地迈出了第二步，这令母亲欣喜不已。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由于伟亮将身体的全部重心都压在了竹竿上，致使竹竿突然断裂。伟亮的头磕在了水泥地上，血流不止，送到医院缝了三针。母亲又是懊悔又是自责，她觉得是自己的疏忽给伟亮造成了伤害。伟亮给母亲擦去眼泪，坚定地说：“我还要继续练习走路，而且我还要学会自己上下楼梯，这样，我就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在伟亮8 岁的那一年，他终于坐进了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课间时分，常会有调皮的孩子一边学他走路的样子一边高声嚷着：“一瘸一拐，瘸瘸拐拐。”“青蛙蚂蚱，一蹦一跳。”伟亮回到家后将同学们的嘲笑告诉母亲，母亲听了，温和地对伟亮说：“你刚出生的时候，医生认定你连坐都坐不稳，但是经过了五六年的康复锻炼，你现在生活上已经基本上可以自理了，虽然姿势有些怪异，但这对你来说可是个了不起的进步啊！”

　　在六年级的一次劳动课上，伟亮对烹饪发生了兴趣。于是在初中毕业后，他打算报考一所烹饪职业高中。但当校领导了解到伟亮的情况后，说什么也不肯接收这样一个残疾学生。“打碎个盘子砸碎个碗倒是小事，但如果把人给摔着烫着，那责任算谁的？”

　　任母亲一再央求，校领导的态度却是不为之所动。“没事儿的时候怎么都好说，可万一要是有了点儿闪失，那就该扯皮了。”被校方拒之门外的伟亮终日闷闷不乐。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多方打听、四处奔走，终于，一所民办技能培训学校的烹饪专业同意让伟亮来试一试，但要先签订一份“安全协议书”，并且在实际操作的时候，一定要有家里人在旁边监护。这也就是说，伟亮一个人学，但得交两个人的学费。为了能使伟亮如愿，母亲接受了这些条件。

　　学成之后，眼看着别的同学因为掌握了一技之长，很快找到了满意的工作，而自己却因为身体原因屡屡碰壁，这让伟亮心里很不是滋味。恰在这个时候，社区的温馨家园在招收残疾人协管员，社区领导了解到伟亮的兴趣特长以后，为了能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把他安排在温馨家园的“老年餐桌”打下手。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伟亮做得非常认真。一次，他发现有位大妈没有到餐桌来吃饭，便到大妈家里去探望，发现大妈病了，伟亮给大妈做了碗热汤面，待大妈吃完，他将碗筷洗刷干净后方才离去。还有一次，一位无儿无女的老大爷过生日，伟亮用白萝卜给老大爷雕刻了一只仙鹤，老大爷激动地拉着伟亮的手，连声说：“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听到夸赞，伟亮心里开心极了。

　　听完伟亮的经历，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跟我讲黄花菜别名的由来，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成长比作黄花菜的生长。因为在他看来，黄花菜不仅只是一株植物，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不因弱小而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因条件和处境不如人意而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就在自己现有能力的基础上，每天都努力一点点，也就能每天都进步一点点，就在这样一天天一点点的累积中，自己的状况悄然改变了，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在随之发生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