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草青青
◎ 蒋东奂
很久以前,就想写一写我和父亲“打草”这件童年往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只写了文章的标题《那草青青》就迟迟没有了创作的激情。一天,父亲来看我们,当父亲左手抚着腰缓缓坐进椅子上的一瞬,我的目光碰触到了父亲两鬓的白发,猛然间,记忆好似被什么拉回到遥远的岁月,我情不自禁,心中骤然涌起一阵淡淡的伤感。父亲老了啊,那个我曾经年轻英俊的父亲真的是老了!我的眼睛湿了,我的心湿了,我要写点什么,为父亲写路,每天有无数的火车从那里经过,轰轰隆隆的震耳欲聋,汽笛嘹亮;有载运旅客的客车,也有运输拉货物的货车,南来北往的火车繁忙而有秩序。每年的夏天,铁路两旁都会长满青草,郁郁葱葱的草势茂盛,草香飘荡……
母亲生了弟弟之后,父亲为了贴补家用,每天下了班就去打草。为了驮草,父亲每次打草的时候都骑着他的宝贝自行车,又怕自行车丢失,我们姐妹三个就要有一人和父亲同去照看他的自行车。我经常跟着父亲去铁关节的疼痛让我非常惧怕走路,不过坐在那里给父亲看守自行车还是很愿意的。父亲打草,我坐在铁路边的石台上认真地守护着父亲的永久自行车,它与我家蝴蝶牌缝纫机有着同等重要的位置,是父亲上下班唯一的交通工具,我家仅有的大件儿家当。所以,我深知看守自行车的任务艰巨责任重大,更不敢贪玩儿离开自行车半步。父亲背着背筐一边走一边用镰刀割草,他背后的背筐一点点装满了草。草,渐渐地升高渐渐地挡住了父亲的
出很远,直至他后背的背筐装不下草了,再也无法摞高,他才弓着背、背着沉重的一大筐草步履艰难地返回。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和父亲去打草很有意思很有趣,是一件新鲜快乐的事情。可是有一次,天都晚了,还是不见父亲打草回来的身影,远处人家的窗口都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光,身边的行人也逐渐稀少了,黑暗的夜幕中,只有小小的我和身旁的自行车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打草的父亲。我焦急万分不知所措地张望着渐渐浓黑的远方,心里一遍遍呼唤着父亲快点回来,我害怕,我害怕……一列列火车,从我的面前呼啸着急驰而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是当时才几岁的我无法形容无法承受的……
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我回想起在铁路旁的石台上等待父亲的那个夏夜,我的记忆还仍然有种刻骨铭心的疼痛。通过那次经历,我终于知道打草并不是轻松好玩儿的事情了,也终于知道父亲为了我们的家,为了我们这群孩子付出了多少辛劳。我清楚地记得,那次父亲打的草最多,比平时哪一次的草都多,满满的装了一背筐不说,而且还高出背筐两倍,用绳子上下紧紧和背筐勒着。父亲弯腰背着它的身影,让我永生难忘。
父亲打回的草堆满我家的院子,像小山似的高高地冒过院墙,它吸引着我也吸引着邻居家的小伙伴。孩子就是孩子,生活再怎样艰难也有我们的乐趣; 有时我们会趁大人不在家,偷偷借助草垛周围的木梯、矮墙等物体想尽办法爬上草垛,躺在上面和飘着草香的青草一起晒太阳; 有时还会围着草垛玩耍捉迷藏,草垛是我们最好的隐蔽屏障; 星星刚刚露出头的傍晚,我们悄悄躲在草垛后,耐心地等待抓捕会唱歌的蟋蟀……甚至,我家的母猫也喜欢上了那草垛,竟然在草垛下面的砖缝里蓄窝生了五只可爱的小花猫。
高大的草垛会在我家的院子里堆上一段不短的时间,阳光充足的日子,母亲会把草垛散开铺满院子晾晒,等草完全晒干了水分以后,父亲就把草捆扎起来用推车一车车拉去卖了,家中就能增添一些生活用品,母亲喂小猪的野菜里也有了星星点点黄灿灿的玉米面了。卖草的钱虽然微薄有限,然而它却是父亲为之忙碌一夏天的希望和动力。七十年代末的夏天,父亲为打草而忙碌不停,在一个个难忘的黄昏里,他乐此不疲。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如今父亲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他的背坨了、腰落下了病。我也过了不惑之年,可恶的类风湿性关节炎使我的双腿完全不能走路了,父亲不会再去打草,我也不会再和父亲去打草了,但那段和父亲打草的日子啊,将永远像青草一般在我的记忆中葱绿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