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文明还有多远

◎ 张玉秀

　　“把你们的老年卡都给我亮出来！”蛮横而又粗鲁的喊叫声冲击着整个公交车的车厢，并穿透车身厚重的外壳，有力地响彻在初秋干净爽朗的空气里，似乎就要刺破谁的耳膜了。凶悍阴沉的男高音，发挥的作用也是格外见效，沉浸在昨晚美梦里迷迷糊糊不肯清醒的年轻乘客被震醒了，老头老太太们也一改往日的欢声笑语，捏着老年卡低下了高高扬起的头一声不吭地相继上车了。也许，老年人对新一天的生活怀有的特殊热情和敬重就这样被无礼的呵斥冲得无影无踪了。沉默使他们的腰更弯了，背更驼了。一个天空湛蓝、阳光透亮的美好早晨也瞬间一点都不美好了。

　　这是通州区一辆通字头的公交车司机发出的吼叫声。通字头的公交车在通州区被称为“小公共”，公交线路只在通州区域内运营，是由私人承包的。我居住的小区基础设施尚未配备成熟，只开通了这一条公交线路，附近的居民出入只能靠这一路公交。而老年人因为持老年卡不用付费，也便成了这条线路上最不受公交车司机欢迎的乘客。有好多次，我看到公交车到站，不等步履蹒跚的老年人上车，司机就开着车飞奔了，任由老人在后面喊、追，也不停下来。后来了解到，在通州区不仅这一趟车，几乎凡是通字头的小公共都存在着此种问题。时常也有残疾人打电话投诉，说在通字头的公交车上拿着残疾证还被逼要公交费，甚至被赶下了车。

　　过去，也时常听到“一个社会对待弱者的态度可以反映出它的文明程度”等此类言论。若不是有机会在美国生活了十几天，有过切身的感触，对于这句话的认同度可能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深刻。

　　在美国，公交车上的司机都是温文尔雅的，他们对待老弱病残的态度更是令人钦佩。当他们看到有老年人、小孩或者乘坐轮椅的残疾人需要上车时，就会非常自觉地将公交车的升降板降到与地面持平，等老人或载有残疾人的轮椅上到升降板以后，再把板子升起来。上车后，司机还要把公交车前面的座椅翻上去，给轮椅腾出地方，再用专门的链子把轮椅固定好，确保大家的安全。等下车的时候，司机再把链子松开，将升降板降下去，方便老年人与残疾人下车。这样一个来回大概至少需要5分钟。有时候乘坐轮椅的残疾人操作不好，上不来，耽误的时间会更多，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其他乘客和司机抱怨。不管有多着急赶时间，大家始终都是微笑和包容的。看到老人和残疾人可以这样方便地上下公交车，而且司机始终不厌其烦重复相同动作，又想到我们的老年人和残障人士几乎很少能得到这方面的照顾的时候，心情真的会很沉重。

　　在美国，司机只要看到是老人或残疾人的时候，就会挥手示意他们直接上车，从不会强制要求他们拿出卡片等证件，不会像我们每个老年人的脖子上都要挂着寿星证、残疾人都要手持残疾证来表明身份，至于像出现在我们通字头公交上为了几块钱，就对老年人及残疾人进行言语羞辱等恶劣态度与行径更是看不到。在美国的公交车上，大家都会积极主动为老年人、小孩子、残障人士让座，男士也很乐意为女士让座，很少出现因为让座吵架的情形。不管是否认识，彼此之间都会微笑、打招呼，这种公交文化会让你感受到真正的文明与和谐。

　　反思我们自己，在公交上因为让座问题吵架、甚至动手的例子几乎是家常便饭，在每辆公交上都不稀奇。我们对于老年人和残疾人更是缺乏最基本的尊重和关爱。不乐意让座，我们还抱怨“老年人为什么总不体谅年轻人，为什么总喜欢在上下班高峰期间凑热闹”。我们忘记了他们的辛苦都是为了谁。大清早起来辛苦挤公交，他们也无非就是想让全家人能吃上新鲜蔬菜；上下班高峰挤公交，大多也无非是因为必须要接送孙辈上下学。操劳了一生，晚年还在尽心尽力帮年轻人照顾小孩，难道不是对年轻人最好的体谅吗？一个残疾姐姐告诉我，不到万不得已，她很少挤公交，有时候宁愿多走几站去始发站坐公交，也不想就近坐公交，听到这里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很心酸？她拖着不方便的身体宁愿多走路也不上公交，其实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不便给大家制造更多麻烦。很多残疾人宁愿多花钱开残摩，也不想免费乘公交，也是不想遭遇不必要的白眼与冷遇。我们没有尽力提供方便与宽厚给弱者，却还在一味指责和抱怨他们付出的少，在我们这个一向有着优良礼让传统的社会里，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李振中老师在为伊本·赫勒敦的《历史绪论》一书写译者自序时，提到属于亚洲儒释文化的中国农耕文明发达，居住集中，所以具有优越的“人和”因素，是一个非常注重以人为本和道德修养的国家。我想，谁都不能否认我们曾经无比辉煌与灿烂的中华文明，我也为我们的传统文明倍感骄傲与自豪。但是，我们应意识到，文明如同经济一样也是要发展的，在市场经济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如果文明停滞不前甚或传统中的优秀精华成分还不断遭摈弃，那我们将被时代抛弃。

　　作为从小就唱着《我的中国心》长大的中国孩子，我鄙视崇洋媚外的洋奴，我渴望我的国家繁荣昌盛。我只是希望我们在为自己的国家取得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成就感到扬眉吐气、为自己储蓄卡上的数字不断增加、为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感到满足之余，也能平心静气地接受我们在文明发展上的差距，从我们对待弱者的态度这种小事中，深刻反思我们距离真正的文明到底还有多远。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有终将老去的一天，都有成为残障人士的风险，爱文明、做文明人也就是在爱我们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