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能量

◎秦玉花

　　我在医院住院的时候，认识了同病房的琳姐。

　　琳姐是个大嗓门，说起话来快言快语的，从声音上就可以知道她是个性格直爽的人。与其他病人不同的是，琳姐只有一条左臂，她的右臂是在七岁那一年因触高压电而失去的。琳姐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的伤口还没有拆线呢，父母便将她的课本和铅笔带到医院里来，让她自学落下的功课，并练习用左手写字。这使琳姐心里老大不高兴，看看同病房的小朋友，哪一个不是被父母宠着哄着迁就着呀，可自己的父母怎么就那么狠心呢？有一次，母亲让琳姐做20道口算题，琳姐生气地把课本和铅笔扔到地上，又用双脚使劲地在上面踩了几下。琳姐是个性情温顺的孩子，对父母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因此，她突然大发脾气令母亲颇感惊讶。母亲从琳姐愤怒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一切，于是便严肃地说：“你没有了右胳膊，这事已成事实，爸爸妈妈现在可以照顾你，可以为你做这做那的，但是，爸爸妈妈会一天天的老去，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你迟早是要走上社会，要独自面对生活的，如果你没点儿自理自立的能力，将来又靠什么来谋生，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呢？爸爸妈妈这么做看似是委屈了你，实际上是在锻炼你。”

　　琳姐现在在医院里，左胳膊天天都插着输液针头，但是像拿筷子吃饭、拿杯子喝水这类事情，她用双脚全都能干，而且动作娴熟麻利，这与当年父母“狠心”的做法是分不开的。虽然琳姐并不需要别人照料，但我还是对从没有人前来看望琳姐感到奇怪。对我的疑问，琳姐朗声笑道：“我爱人天天晚上都来，那个时候你早就睡得像小猪一样了，当然不会知道了。”我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你爱人为什么天天那么晚才来？”琳姐说：“他因为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起路来腿脚不利落。我们共同经营着一个煎饼摊，每天要忙乎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收摊，再加上他走路慢，感到医院里来怎么也得十点多了。我说：‘你不用天天都来了，反正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可他却说：‘不来看看，我这心里不踏实。’他不来的时候我盼着他来，可是他来了，我又叫他赶紧走。因为回到家以后，他还要做饭吃饭，第二天又得起个大早，进货备料。我这一住院，原来两个人干的事情，现在全靠他一个人忙了。”

　　提起煎饼摊，琳姐的话更是滔滔不绝。

　　在经营煎饼摊以前，为了生存，琳姐和丈夫思鸣卖过报纸饮料，卖过围巾鞋帽。附近的过街天桥上，地下通道里，十字岔路口，都留下过两人或是提着帆布袋或是扛着纸箱子的身影。琳姐和思鸣都是残疾人，重体力的活儿干不了，可是这种小打小闹的小本生意又能挣到几个钱呢？一个夏日的傍晚，两人刚拿了晚报从邮局出来，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霎时间便落了下来。两人一个拿不多，一个走不快，结果报纸全都被淋湿了。琳姐眼中的泪也像雨点一样涔涔而下，因为报纸没有卖出去，两个人连吃晚饭的钱都没有，第二天早上，又得饿着肚子去卖晨报。还有一次在电影院附近，两人批发来的装饰表卖得很好。琳姐高兴地说：“等把手头的这几块装饰表卖完了，咱们也去看场电影吧，我都已经好几年没进过电影院了。正在说笑间，突然就有几个穿便衣的工商人员占到了他们面前，不仅没收了剩余的装饰表，而且还让交了罚金。

　　琳姐和思鸣也曾想过租个固定摊位，办个营业执照，这样就不用东躲西藏、东奔西跑的了。思鸣说：“我会摊煎饼，咱们就租个摊位摊煎饼来卖吧。”两人于是便开始打听哪儿有摊位要出租，可处于繁华地段的摊位租金太高，靠摊煎饼挣来的钱根本承受不起。恰在这个时候，有一所学校门口的摊位准备转租，两人听说后赶紧过去看，觉得非常满意。工商人员一看两人都是身有残疾，说：“摊位费得是半年一交，另外，还有营业执照费、健康证费、水电费，如果要是再把店面装修一下，花费就更多了，你们能行吗？”琳姐笑着说：“不让我们试一试，怎么就知道我们不行呢？”工商人员振振有词地说：“商场如战场，没有试一试这么一说。”思鸣带着企求的口吻说：“你们高抬贵手，就把这个摊位租给我们吧。我们马上就把该交的钱交上来。”工商人员还是连连摇头：“就算你们这一次把钱交上了，还有以后呢。如果以后你们既不交钱又不走人，那怎么办？”经过了两个人的软磨硬泡，苦苦央求，工商人员总算答应了将摊位租给他们。两个人格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每天起早贪黑，很快就凭着用料精、做工细而深得顾客欢迎。每天傍晚，煎饼摊前都会排起长队，顾客之中，有学校的师生，有附近的居民，还有就为吃这里的煎饼而停下来的出租车司机。

　　琳姐笑呵呵地说：“别瞧思明是个大老爷们儿，心思可细着呢。他干起活儿来非常麻利。递到顾客手里的煎饼总是热乎乎的，要是对方是幼童，他还会送上一张餐巾纸。对很多回头客，他记住了常来买煎饼的人中，谁的口味重一些，谁要多放些辣酱，谁要放两个鸡蛋。最特别的是，他会模仿很多地方的方言，遇到乡音浓重的老者或是外地人，他会用家乡话跟对方聊几句，使对方感到非常亲切。等我出院了，我就又可以去给他打下手，每天过得虽然辛苦忙碌但是很充实很快乐，这样的日子多好啊。”

　　琳姐是比我早出院的。我想，一心扑在煎饼摊上的她大概早就忘了我，但是，我却忘不了琳姐爽朗的笑声和轻快的言语，特别是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琳姐的话就会一遍遍浮现在我的耳畔：“天无绝人之路，这话是有道理的，不管一个人的生活多苦多难，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用心做好自己该做能做的事情，就可以从中体现出自己的光和热，在让自己有所收获的同时，也把这份能量传递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