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天桥
◎ 石国勇
在咱们北京的南城,有一个天下驰名的地方,这就是天桥。
这是一个以一座石桥而得名的地方,方圆不过两平方公里,但她经历了700多年的风雨沧桑,走遍五湖四海的天桥人在回归故里时都自豪地说,无论你走到哪儿,只要你一提北京的“天桥”,一定不会让人感到陌生。
据史料记载,明清的时候,南城的地势低洼,星罗棋布着很多水塘,地面上的雨水和污水流进水塘,再由排水沟流进护城河。其中有一条一直向东流的排水沟,这就是有名的龙须沟,也就是今天的永安路。而闻名天下的天桥,则是龙须沟上的一座石桥。听老人说:前门楼子是龙头,天桥是龙鼻子,龙须沟就是龙须。这座建立在龙须上的桥,是明清两代皇帝上天坛祭天,先农坛祭先农时所走的桥,由于皇帝又称为天子,所以人们管它叫“天桥”,意思是天子走的桥。
经历了7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天桥早已荡然无存,只留下这个闻名遐尔的地名和人们抹不去的记忆。我和父辈都生在天桥,长在天桥,学习在天桥,工作在天桥,算得上是个天桥人了。是天桥养育了我,天桥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我与天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当登上巍峨的永定门城楼,望着蓝天白云下的天桥,一件件往事浮上心头。
上世纪50年代初,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出生在天桥“新世界”大楼边的一座小四合院里,爷爷和姑姑是天桥的评剧艺人,父亲是剧院里的职工。当时,“抗美援朝”战火的硝烟还未散尽,年轻的父亲祈盼自己的长子长大以后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勇士,所以给这个小男孩起名叫“国勇”。一家人也把这个小男孩当作掌上明珠。遗憾的是,在他刚刚蹒跚学步的时候,一个叫小儿麻痹的病魔,无情地把他变成了一个残疾人,这个小男孩就是我。
我这个人记事儿晚,但我清楚地记得奶奶背着童年的我到天桥医院扎针灸,爷爷抱着我逛天桥,在大席棚里看摔跤的、变戏法的、拉洋片的。直到如今,我还在现在的万胜剧场看爷爷的徒弟们演的评剧。
我永远也忘不了,爷爷抱着我到天桥的书场听评书,老人拍着我的小脑袋说:“你小子脑袋瓜儿聪明,你长大了也能说书,爷爷帮你收钱,咱们有了真本事,不但能自己养活自己,还能露脸呢。”我当时并没有完全听懂爷爷的意思,只是使劲地点头。回家的时候,爷爷背着我一路走一路问:“大孙子,长大说书挣了钱干什么呀?”我知道爷爷爱喝酒,就大声说:“给爷爷打酒喝!”爷爷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溜小跑地回了家。
遗憾的是,爷爷没有等到我说书挣钱,甚至没有等到我上学,在52岁的那年就离开了我们,到另外一个世界唱他老人家的西路评剧去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在爷爷唱过戏的天桥丹桂戏院,后来的天桥电影院里,父亲带着我看了对我影响最深的一部电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那时起,保尔·柯察金便成了我的人生榜样,我也开始了自己的作家梦。
我永远也忘不了,现在“德云社”的原址是天乐戏院,也是爷爷唱过戏的地方,“文革”后成为天桥文化站,是那里品种繁多的报刊杂志,是天桥大街上新华书店琳琅满目的图书,是天桥剧场上演的经典芭蕾舞剧、话剧,是天桥传统的民间艺术,给予了我丰富的文化滋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在“文革”里初中毕业的我,既没能像爷爷期望的那样去学说评书,也没能当上什么作家,而是被分配到一家街道工厂当了一名缝纫工,并且一干就是20多年。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上世纪90年代,我有幸成为天桥街道残联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代表,懂得了什么是残疾人事业,懂得了只有自尊、自信、自强、自立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我下岗以后,是街道残联领导启发我发挥自己的特长,重新选择我的生活道路。于是,我真的像保尔·柯察金那样拿起了笔,一是为了生存,二是为了圆我的作家梦。从我把过去给女儿讲的故事编成童话开始,我陆续写作出版了十几部科普著作,规模达几百万字。我还加入了中国科普作家协会,成为国家电台特约编辑、专栏作家。正像一个当记者的哥们儿夸我的,“完成了从一个下岗残疾工人到国家级科普作家的人生飞跃”。
每到清明时节,我都在爷爷、奶奶的遗像前告慰两位老人,您们的孙子没有辜负二老的期望,我虽然没有像爷爷希望的那样做一个说书人,但您孙子写的书、编的儿童剧,有众多的小读者、小听众;我虽然没有像奶奶期望的那样当一名大夫,但您孙子现在是为残疾人服务的心理医生,帮助跟我一样胳臂腿儿有毛病的兄弟姐妹们活得高兴点儿。
我还要告慰爷爷、奶奶,您孙子不但自己成家立了业,而且还拥有一个更加温馨的大家庭,这就是咱们天桥街道的残疾人温馨家园。在这个大家庭里,有为残疾人找工作的残疾人工作者,有告诉残疾人怎样锻炼胳臂腿儿的医生,有帮助残疾人打官司的律师,还有残疾人下棋、玩牌、唱戏、打球的地方。您孙子就工作在这个大家庭里,并且是一本全国残疾人都看的杂志里的栏目主持人,这儿的人不论年纪大小,都叫您孙子“石哥”。前不久,您孙子还被评选为“中国好人”。如果您们二老还活在世上,如果二老来到我工作的地方,您们一定会自豪地说:“石国勇,那是我们的孙子!”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天桥文化广场落成的日子里,我把爷爷、奶奶的相片揣在怀里,摇着轮椅车围着广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一边走,一边对二位老人说:“爷爷、奶奶,咱们的天桥变样了,爷爷从前唱戏的小戏园子,现在变成现代化的天桥剧场;现在,政府正在建立天桥演艺区,要建设50个剧场;二老津津乐道的天桥绝活儿已经后继有人,二老经常带我去玩的四面钟,今天又重新矗立在天桥广场上,我相信这一切,您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看得见,听得着的。
作为一个天桥人,我曾经有一个梦想,梦想着有一天,像复建永定门城楼那样,在原址复建起我们的天桥,让这座古老的石桥重现往日的风采,成为南城的标志性建筑,成为天桥人的骄傲。
如今,复建天桥的工程已经竣工,我的梦想成真了,但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心中的天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