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春节前三天的一个中午，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市郊的一幢农民出租屋。

　　屋内的穿衣柜玻璃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两扇窗户玻璃上也贴着喜字，在刚刚刷白的墙上，挂着一幅约有二尺多长的镶着金色相框的婚纱照，照片上的男女神采奕奕捧着鲜花，非常漂亮夺人眼目，这是当地著名的“漂亮一番照相馆”蔡老板为这对新人免费拍摄制作的。干净的室内摆着两张方桌，桌上摆有两盘糖果花生瓜子和五六盘鱼肉蔬菜，当然还有两瓶白酒，桌子周围坐满了匆匆赶来的亲朋好友和邻居，来参加这一对新人并不平凡的婚礼。

　　新郎新娘着装朴素，静静地站在结婚照下面，与众不同的是，他们的腋下各自夹着一对铝合金的拐杖，而且脸色苍白，似有病在身。然而，他们又气质高雅，可以看出都曾受过良好的教育。

　　主婚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他是这栋楼里四楼住的房客，是新郎新娘的好邻居好朋友。他曾在民政局打工当过门卫，对主持婚礼的仪式比较熟悉。

　　主婚人伸出双手，往下一压说道：“请大家安静，现在婚礼正式开始。”

　　他戴上老花镜，打开手上端着的一册硬壳的记事本，像一位西方教堂的神父那样，例行公事地开始了那句每个婚礼都不可或缺的问话：“范文轩先生，您爱您的新娘子吗？”

　　新郎迟疑了一下说：“我……我不能肯定。”

　　主婚人和在场的所有客人都惊呆了，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新郎，他们注意到端庄的新娘也是一愣，但旋即恢复了常态，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新郎打破了现场的宁静，将自己的心声娓娓道来：“我并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我只知道她在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而我一直对她抱着一种无与伦比的依恋之情。从收到她的第一封信起，我就知道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了；从她勇敢地跨出家门飞越五千里来到我的怀抱时，我就知道我的生命从此以后就属于她；从她跟着我来到郊外租下这间简陋的房间，我就相信我们必将在一起相携相挽着走过一生中剩下的所有日子。即使我们有过短暂的分离，但我的心始终是充实而饱满的，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好像就在我身边，我不能想象真要失去她，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会永远记得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她会端出仅有的一碗面条，并且笑着说她已经吃过而让我独享。当然我也记得没钱给她买高档的服装首饰，只能去地摊上给她淘些打折的衣服回来，而她穿着这些便宜的衣服仍安之若素，微笑着安排料理好全家的生活。当然我还记得在我病重吐血时，她会想尽办法请来医生天天为我用药打针，直到我又能站起来重新投入工作。我只知道我将因她对我所赐的一切恩惠而感激她，我只知道我将用我的后半辈子去为了她而努力奋斗，我只希望不再让她重新经历以前的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不必为了月月飞涨的房租和物价而发愁，不必再去忍耐那些我们曾经为之忍气吞声过的呵斥与白眼。我不知道我的这种情感相比她的来说有没有资格叫做爱，我只知道对于她全力倾注给我的爱来说，我的这些情感都太渺小了。所以我只知道她爱我，并不知道我是否是在爱她。”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端庄秀丽的新娘眼里含着晶莹的泪，但她努力克制着不让它们掉出来，她抿着好看的嘴角，秀气的下巴痉挛着。

　　主婚人这时打破了沉寂，他将脸慢慢转向新娘：“尊贵的姬诗雨女士，请问，您爱范文轩先生吗？”

　　新娘轻声回答说：“我……我也不知道。”

　　新娘清了一下嗓子，继续回答：“我也只知道他爱我。虽然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但他在我心目中仍然是无可替代的最坚强、最能干、最富有的男人；虽然他不能给我买房子，但他给我租下的这套出租屋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和舒适；虽然他买不起汽车，但当我们一起坐上公交车、背着背包去攀登黄鹤楼时，却让我感觉到无边的快乐，如同登上了天堂；虽然我们没有华丽高档的衣服，但我们一起努力，成为文学活动的坐上宾，让我觉得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王子与公主。我们有时候确实很拮据，一天只能吃上一碗米饭和简单的一两个素菜，但当我们点燃了蜡烛坐下来吃饭时，那种情调胜过了任何的豪华晚宴。我知道现在我们很穷，将来也许永远不会发财致富，但我记得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送给我的一条鲜艳美丽的红纱巾。我们是很清贫，但我们感情纯真，信仰坚定，随着我们国家一天天强大，我相信凭他的才华和我的勤奋，我们终有一天会过上幸福而快乐的生活。我将会为他的成功而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以至生命。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爱，我也不知道用“一生一世”这个量度来表达这种情感还够不够。

　　新娘说完时已是泪流满面。

　　主婚人这次没有说话，他掏出纸巾悄悄地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然后抬起双眼，越过众人的头顶望向窗外，却又像在望着窗外远方的什么地方。

　　屋外，雪花稀稀落落地飘飞着，大地一片银白、圣洁。从那不远处，清楚地传来一阵温暖柔和的旋律，那是风琴伴奏的爱情歌曲《最好的我们》，谢楠的美妙动人的歌声有如天籁，飘进屋子里：“有你在身边就不会彷徨，你说的未来我能够看见，每一个片段都值得深刻怀念，温暖傻傻的你和我。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请让我抓紧你的手在你左右，天再黑雨再大都不害怕，你的微笑一直在某个触手可及熟悉的地方。”

　　清脆稚嫩的童声，轻轻重复着这段音乐的最后一句歌词：“我相信无论多久，我们都会看到雨后的彩虹，挂在属于我们的美丽的天空。”

　　一位哲人说：爱你就是我知道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