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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依旧草青青

  发表时间:2016-07-26 【字体:

  一

  初春,静谧的夜晚降临,夜幕上繁星璀璨。夜晚给人以幻想,给人以安全感,在无边夜幕的保护下,董真鼓足了勇气,走出了家门,走进了教室,走进了人群。

  董真踌躇着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了,一条白纱巾严严实实地围住了她的整个脸部,只露出两只清澈的眼睛,她这副修女式的装束在门窗紧闭的室内显得极不合时宜。董真心不在蔫地操控着面前的电脑,清楚地感觉到周围人凌厉的目光箭一样射在她脸上,并且偶尔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直觉告诉她,谈论的焦点就是她。

  老师凌开是个年青的小伙子,这是董真从声音判别出来的。

  “看我这儿!看我这儿!”老师的声音陡然高了。

  董真慌忙抬起头,发现老师正紧紧盯着自己,目光炯炯,隐约有些责备的意味。董真又固执地低回头去,整个晚上都没有再看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但是,她开始认真听讲,能够静下心来学东西了。这不正是她来这里的初衷吗?这不正是新生活的开端吗?尽管有太多的不习惯、不适应,她还是坚持到了放学,铃声一响,董真逃难似地冲出教室,消失在了灯火阑珊的夜色里。

  董真上的这个电脑班,主要学一些常用软件的操作。董真心灵手巧,领悟能力强,做精美繁复的工艺品是高手,对于电脑却只是个菜鸟。上过一次课以后,董真打起了退堂鼓,报名时那股“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的勇气抵不住“四面楚歌”,上课简直就是在受刑,苦不堪言!下次,她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坚持下来了。

  其实,董真的脸皮一向薄得很,尤其在受伤以后,薄得透明的粉嫩皮肤就覆满了凹凸不平的面部。她不敢照镜子,不敢看自己塌陷的鼻子、变形的嘴唇。她不敢看,也不敢让别人看 怕吓着别人,一条白纱巾遮住了她那张丑陋的脸,也遮住了她无尽的痛楚。

  “怎么样?好学吗?”董真的母亲在女儿的表情中关切地搜寻着什么。

  “还行吧。”董真淡淡地说了一句,她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她那双布满伤痕的手在键盘上款款舞动,宛若一对翻飞的玉带凤蝶。

  董真认真完成了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的作业,并把作业发到了老师凌开的QQ邮箱里。她尽量把事情做得有始有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哪怕仅此一天。

  发完了作业,董真没有立即下线,她喜欢徜徉在虚拟世界里,做一个飘忽不定的网上幽灵,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不用承受异样的目光。门外的车水马龙、人潮汹涌,让她恐惧,让她没有安全感。董真不迷恋网络,但是在无须面孔示人的茫茫网海,她获得了精神的宁静,获得了心灵的安详。机械地看新闻、看别人聊天、看一个个有着怪异名字的人写的文章,为那些与她无关的故事或悲或喜,董真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 在单调贫乏中寻找乐趣。

  凌开的QQ头像忽然闪动起来,接着董真看到几行字:作业收到了。不错,是个好学生。你的眼睛很大,很漂亮,为什么总是低着头呢?我们做个朋友好吗?

  “朋友”?董真望着这两个近乎生疏的字眼儿出神。居然有人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可能吗?董真想。一年多来,董真和所有的朋友中断了来往,原因很简单,他们总是让她想到不堪回首的过去:江儿、采琳、斯敏、田师傅,翡翠马、斑斓虎、卷尾猴……火,喷灯,橘红色的火焰在喷灯上跳荡,绿莹莹的玻璃变成翡翠马,形状渐渐清晰。

  “董真,你们几个紧着点手啊,离开工艺品博览会的日子不远了,咱这‘万马奔腾’还得‘唱主角’呢。”

  “田师傅,我们都加班一个多月了,天天瞪得眼睛都疼。”

  “哇 好困呀!”

  “啊 灯!倒了!”

  “火!啊 火……”

  “江儿 江儿快跑!”

  “董真!逃命要紧!快别管那些东西了!”

  沸腾的火焰在周围狂舞,魔鬼的舌头舔得好痛……

  寂静的深夜里,显示器的荧光清晰地勾勒出董真那张变形的、写满凄楚的脸,她惊恐地抱紧了双肩,深深地埋下头,浑身瑟瑟发抖,低垂的长发上颤动着一条莹洁的瀑布。

  二

  为了尽快跳出旧日的梦魇,开始新的生活,董真鼓起勇气又去上课了。自己还年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废了,董真明白。

  “那天你下线了吧,还没听到你的答复呢?”凌开截住了低着头,疾步而行的董真。

  董真局促不安地打量着凌开。他还缺朋友吗?董真想。凌开好像看透了她那双游移不定的目光中透露出的蛛丝马迹。

  “我这人嘴贫,我那些哥们都说我是‘话痨’,不爱听,好多话没处说去。你也是吧。”凌开俏皮地笑了,同时真诚地伸出了一只手。他的眼睛紧盯着她白纱巾后面那张略显异样的脸。

  “对不起,我喜欢安静,和我作朋友很无趣的。”董真的声音发闷,她怕凌开看清她的脸,更担心那盈盈一握吓到凌开,她慌乱不已,闪身钻进了教室。凌开只好尴尬地收回了手。

  凌开是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留着一头半倒半立的短发,身穿一件褐色皮夹克,下面是一条黑色长裤,朝气十足又不失沉稳。他说话和讲课向来是快节奏的,董真僵滞已久的脑子随着凌开飞速运转。可是能记住并熟练运用的东西还是不多。她怀疑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这方面的细胞,和那些符号啦、程序啦没一点缘分。

  “这样做不对……”

  不知什么时候凌开已站在了董真旁边,一只手在屏幕前比比划划,然后又接过鼠标演示了一遍,丝毫没有计较董真此前的冷淡言语。董真忙不迭抻了抻袖子遮住手,继而又为自己此前的不礼貌深深地自责起来,她回应给凌开一个微笑,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一朵冷若冰霜的百合花在经纬纵横的纱巾后面悄然绽放。刹那间,她也沐浴在凌开温煦的笑容里,那微笑像早晨一样清新,像朝阳一样灿烂。一丝疏朗划过董真阴郁的心空。

  如果生活对你关上门,上帝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

  上帝离我太远,我看不见。世上有那么多不幸的人,上帝照顾得过来吗?我不信什么教,那些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那么,你相信我吗?我愿意做你的开窗人,多彩的生活就在你的门外,你为什么不自信点走进去呢?

  我正在尝试着走进去呀!

  可是你的心还是封闭的,没有打开,你一直在小心地守护着什么,不敢接受别人的目光,看得出,你很自卑。

  我的自信和骄傲都在一年前毁了。要是我们换个位置,你还会这样无忧无虑吗?还会自信地站在人群里讲课吗?对不起,我是说假设。过去给我留下太深的伤痕,我想忘也忘不掉,想丢也丢不开,我和别人不同,这是个回避不了的事实。

  人人都是有缺陷的,人无完人嘛。只不过有些人的缺陷比较明显,有些人的缺陷比较隐蔽罢了,能有多大区别呢?我不想追问你的过去,只想告诉你,面容上的伤疤可以通过整容手术来修补,我期待着你揭开面纱,美貌重现的一天。只是在此之前,你要先修补好心里的伤痕,信心是良药,它会为你疗伤的。你看过《巴黎圣母院》吧,美女爱斯梅拉达不是照样喜欢上了丑陋又善良的卡西莫多?你有健全的头脑,活动自如的肢体,这已经是很多人无以企及的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鲁迅先生也说了:“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的面前才有路。”

  ……

  一有空,凌开就会和董真聊天。几乎每天,董真都能收到凌开前一天深夜发来的留言,或是谜语、或是笑话、或是奇闻趣事、或是苦口婆心的劝慰。凌开的热心化作一缕春风,透过QQ吹拂着董真萎蔫的心,从中她找到了久违的温暖。一种力量在董真的心底渐渐凝聚、堆积。

  期盼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难以描摹,无从状绘。漫长的一天又一天,董真常常对着QQ发呆,她在等他上线,等他留言,哪怕只等来只言片语,董真也会很高兴,只因为那是他对她说的,是她惟一的朋友对她说的。董真愈发依恋网络了,QQ成了她的精神寄托。

  电脑病毒偏偏来和董真作对,她一次次上网,一次次掉线,布满文字和图片的斑斓页面一次次消失,桌面上的莽莽草原绵绵远山化作黑洞洞的虚无。难道电脑是在用它独特的方式提示自己,不要和凌开交往吗?难道这只是在虚拟空间里上演的一个虚幻故事吗?董真甚至怀疑:凌开,确有其人吗?当看到讲台上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凌开时,董真又暗笑自己的多疑不着边儿。

  三

  董真要做第四次整容手术了。雪白的病房里飘荡着浓郁的来苏药水味。来苏药水味 是董真厌恶的味道;医院 是用痛苦换欢乐的地方。尽管她一闻到这味道就想吐,一想到医院就心悸,在美好期盼的诱惑下,她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

  董真拿出一张自己以前的照片给医生看,要医生帮她变回原来的样子。照片上的董真眉清目秀,灿若桃花。医生看看那平滑的肌肤,那高翘翘的鼻子,那轮廓分明笑意盈盈的嘴唇,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行,难度太大了。”

  “那以后呢?”董真着急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以后 可能吧,不过很难和过去一模一样。有些东西破坏了就不太容易修复了……”

  董真只顾自己伤心,医生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这是一个实事求是的医生,董真没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慰藉。哎!既使是虚妄的憧憬也好啊!

  不能做回自己,就做另一个人吧,董真对手术的期望值陡然下降了。小时候,董真常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呢?”受伤以后,她又想起了这个困扰了她好几年的,幼稚、无知、近乎荒谬的问题,频繁地拿出来问自己。然而有一天,当她真的要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又有多少痛心和无奈呀!

  明天就要进手术室了,董真辗转难眠,在心里默数着病友们若隐若现的鼾声:“一、二、三……九百零一、九百零二、九百零三……”

  一片皎洁的月光轻轻柔柔地洒在董真和她旁边的北北身上,北北三天前做的手术,上半身缠满了绷带,不能动。她的腿翘了翘,又放下,再翘起,又放下,显然没有睡着。

  “你要做什么,用我帮忙吗?”董真悄声问。

  “嗯……我想……翻个身,你可以叫一下我妈吗?她就在外面。”

  楼道里,北北的妈妈歪坐在一张椅子上熟睡,一件军绿大衣半披半盖在身上,一副随时准备起来照顾女儿的样子,黑白相间的短发乱蓬蓬地掩盖起半张憔悴的脸,她实在是太累了。董真不忍打扰她,蹑手蹑脚地走回病房,学着北北妈妈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帮她翻了身。北北的眉头蹙成了个疙瘩,嘴唇被咬得变了形。在这种地方,只要愿意看,这般表情比比皆是。

  董真一个星期没有和凌开联系了,她迫切地想和他说说话。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促使董真拿起手机,登陆QQ,飞快地敲下两行字:还记得吗?你说过信心是良药,可是医院不卖这种药,你那里卖吗?我要买一瓶。

  发出后,董真又一页页地翻看两人以往的聊天记录,美好的瞬间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住院,董真是向凌开请过假的,所以这几天她并没有收到新的留言,她也没有指望立即得到凌开的回复,她只不过是给自己压抑、郁闷的情绪找一个出口。然而,凌开此时偏巧就在网上。QQ提示收到1封新邮件,董真喜出望外,除了凌开还会有谁给自己写信呢?

  “信心来自心底,借助一树寒梅为你源源送上,当花儿开放时,你可曾收到了天底下最灵验的药?”

  接着,董真就看到了一树梅花,遒劲的枝丫上密密匝匝地布满粉红的花瓣、褐色的花蕊,每一朵都美得惊世骇俗,深深浅浅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淡雅之中又见绚丽。更让董真欣喜的是,这些花竟然像是听到了东君的号令一般自动开放,大大小小的花蕾层层剥开,花朵徐徐绽放,春意盎然,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董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种生长的力量,一种奋发的激情,一种豪放的美丽。她贪婪地观赏着每一朵花的开败过程,仿佛闻到了阵阵芳香,久久不肯移开目光。

  “手术做得很成功。”守在董真身边的母亲满面春风地说。

  这是董真从麻醉状态苏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成功当然是好事,是好事就应该高兴,可这次手术究竟会给董真的容貌带来怎样的变化,她仍是想象不出。想象不出就不去想了,董真笨拙地转了转缠着臃肿绷带的、地球仪似的脑袋看向北北,北北慢悠悠伸出一只手,以示祝贺,董真也抽出手,和她拉了拉。

  探望北北的人两天一小拨,三天一大拨,不是同学,就是朋友或者亲戚,她的身边常常是谈笑声不绝于耳。常来的还有一个是北北的男朋友,他最爱送花,基本上是上一束还鲜灵灵的,下一束又接替着插进花瓶里了。粉白的百合、鲜红的火鹤、洁白的满天星、淡紫的勿忘我……甜丝丝的花香飘满整个病房,既使闭上眼睛,也可以清楚地感知,那些花拼命绽放的是一个女孩的幸福,这种触手可即的真实感是一封邮件替代不了的。董真翻了个身,避开那些鲜亮刺眼的颜色,想着江儿、采琳和斯敏、还有凌开,不禁黯然神伤。

  凌开曾经问过董真住院的地址,说会去看她,董真婉言谢绝了,她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病病歪歪的样子。凌开没有勉强,只说了句:“你呀!还是老样子,外表坚强,内心脆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呦。”他顺手拍了拍董真的肩头。

  凌开当然是不会来医院的,可董真却强烈渴望着他的突然出现。有时候,渴望离现实只有一步之遥,而有时候,渴望却永远变不成现实,董真的渴望注定是后者。于是,她只能安慰自己:再艳丽的鲜花也有萎蔫衰败的时候,也逃不过被抛入垃圾箱的归宿。北北的男朋友总不会天天给她送花吧(除非他是个花匠),等将来,热情归复于平淡,北北恐怕连回忆都无以凭藉。而自己呢,有一树寒梅永远在邮箱里保鲜,经济实惠不说,还不受花期和季节的限制,随时可赏,多好!还有,北北收到的花都是温室里生,温室里长的弱不禁风的品种,个个娇滴滴的,媚态百出。再看看梅花,迎霜傲雪斗风寒,“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什么精神?什么品格?什么意境?董真开始沾沾自喜起来,当然,这不能被北北发现。

  四

  董真出院了,她迫不及待地给凌开留言: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其实平平淡淡的日子就是天堂。

  凌开却迟迟没有回应。一次又一次,董真伴着“咚咚”的心跳焦急地迎候他的回复,换来的只有一次更深一次的失望。她一连给凌开发去10条留言都如石沉大海,惆怅和失落感渐渐积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呀,究竟是为什么?她百思不解。

  凌开是一所中等专业学校的计算机教师,业余时间到电脑培训班任教,工作的繁忙程度可想而知,他给董真写信通常是在晚上十一点以后。但是此前无论多晚,凌开还是会天天和她联系。董真想:是不是写信成了凌开的额外负担,他不堪承受了?这的确要耗费他不少时间的。我只顾自己絮絮叨叨,从来没有为凌开想过,他的一肚子话始终没有倾诉过半句,反倒是被我的思绪牵着走。董真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为自己的自私和疏忽。

  她懊悔地写道:不知你在哪里,也不知你是否安好。感激你在百忙之中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的文字陪我度过了一个个温暖的夜晚。如果我以往说过哪些让你心情沉重的话,那么请原谅,我不是故意的。

  在学校里,董真同样没能见到凌开,代课的是一位胖嘟嘟的中年男老师。凌开到底去了哪里?强烈的担忧使董真一改往日的怯懦和矜持,毫无顾忌地追着老师打听凌开的消息。

  “凌老师好像是有点事儿,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再回来上班吗?”

  “这个……不清楚。”

  “您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吗?”

  “哈……这个我更不清楚了。”老师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董真,一个劲儿摇头。

  胖老师的回答让董真更加担忧和不安。

  傍晚的西天,残阳暗淡,一片灰色的夜幕从天边水一般漫流开来,黄昏渐渐融化在黑暗里。董真走出校门,依旧围着一条白纱巾,眼前依旧是熟悉的街道,脑子里依旧是熟悉的凌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路上的行人纷纷穿起了雨披,像一个个风筝飘忽不定。

  难道万事都逃不过物极必反的规律吗?难道缤纷梅花送来的竟是一个美丽的结束吗?英国作家杜拉斯最怕夏天,他说夏天是一个幻觉的季节,难道凌开也只是一个无意中闯进夏天花园里的虚幻人物吗?难道夏天不见了,竟连他的影子也带走了吗?

  天气不好,等公共汽车的人比往日多了很多,董真无精打采地站在人群里,黑色的衣领高高立起,目光散漫而呆滞。飘扬的黄雨披、背挎包的少女、相互搀扶缓步走来的一对老人、朦胧的霓虹灯、带起一路亮晶晶的水花的车轮……她仿佛什么都看到了,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公交车进站,董真被人流拥到车门口,她意识到该迈腿了,一瞬间,又不知被谁挤到了后面。汽车开动了,董真就跟在车后面走,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雨,漫不经心地洒落在远远近近的车窗上,细细密密的水珠汇成串串秋的眼泪,流下来。

  暗淡的街灯照彻冷寂的秋夜,雨,点点滴滴落在董真的头上和身上,绵绵不绝的寒意混上了难以名状的空漠,笼罩在她的心头。坐车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董真走了很久,很久。

  忽然,她看到远处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撑着把伞正向她这边张望,那身形、那姿态都和母亲如出一辙,显然她是在家等得着急了才到女儿下车的地方来接的。迎来喧嚣,送走宁静,在清冷的夜里,母亲已不知站了多久。董真紧跑了一阵,瑟缩到母亲的伞下,搂紧母亲单薄却坚实的肩膀,踏着湿淋淋的小路,回家了。

  盼望着,盼望着,董真盼着讲台上胖嘟嘟的老师哪一天会突然变成凌开,这一天居然很快来了。凌开灿烂的笑容化解了董真所有的忧虑和愧疚,她故作平静地开玩笑说:“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贴寻人启示找你去了。”

  凌开笑了,说:“你幸亏没有,要是找来假李奎真李鬼我非得失业不可。”他的表情转而郑重了,一本正经地说:“前几天,我有点很重要的事陪朋友回了趟老家,走得忙了点儿,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不好意思。就是这样,不要多想什么,我们聊天、写信占用不了多少时间,不用为这个自责,我觉得和你谈得来,这又有什么呢?朋友之间都是相互的,我帮了你,你也帮了我呀。”

  “不对,我没帮你什么,我想帮也帮不上。”董真说。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嘛,以后你会明白的。”凌开神秘地笑了。

  董真满腹的莫名其妙无从释解。

  学习临近结束的时候,董真和周围的人已经熟识多了。课间扎进人堆儿听听某位“智者”、“高人”海阔天空高谈阔论,冒冒失失也插上一句,弄得对方哑口无言,惹起一片笑声。董真越来越喜欢这种温馨的氛围了,只是结业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这就意味着听凌开讲课的时间不多了,董真加倍珍惜那稍纵即逝的分分秒秒。

  凌开留给大家的毕业设计题是制作一个网站。董真做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古典文学网站,首页是一座弯弯的拱桥,桥下流水潺潺,水中桥影悠悠,夹岸的梅树繁花似锦,徐徐开放,每开启一个页面都有“高山流水”的清丽古韵自远天袅袅飞来,余音绕梁……

  凌开给董真打了95分,董真特不服气,问他为什么不给满分?凌开也不客气了,说:“谁叫你剽窃我的梅花啦,撞枪口上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要满分?”两人相视而笑。

  凌开和董真并肩走在校园里,耳边是微风的絮语。路旁的树多已干枯了,只有枫树燃起簇簇火焰以对抗寒冷,温暖了一双双凝望她的眼睛。深深的依恋袭上董真的心头,为这些她常常去用心观赏的枫树,也为这段生活在枫树下的日子。

  “这段日子过得好快呀!”董真轻声说。

  “是呀!”凌开被董真的情绪感染了,声音低沉了许多。

  董真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脚下,零星的黄叶飘落在石板路上,两人的脚下偶尔发出叶片破碎的焦脆声音。董真记得,初来学校时它们还是鼓胀胀的芽胞,潜移默化竟也如此惊人。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凌开沉默了一会儿,又欢快地说:“结束就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嘛。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还可以照样来找我的,只要我这点蜡油子还没熬干,哈……”凌开洪亮的笑声在安静下来的校园里传得很远,也荡涤了所有灰暗的东西。

  “是你把我从死气沉沉的过去拉出来的,我该好好谢谢你才是。”董真满怀感激地望着凌开,随即扯起他的衣袖说:“跟我走吧。”

  “去哪?拐卖人口呀!”

  “谁敢呀?你去了就知道。”

  董真拽着凌开跑进了一家叫“绿琉璃”的小餐馆。

  “哈,你这是要摆谢师宴吗?”

  “这种小地方做不出满汉全席来,聊表谢意而已。”

  董真请凌开选几样爱吃的菜,凌开盛情难却,只好欣然从命。董真两臂叠合放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吃,像在学校里看他讲课。凌开被看得不自在了,擦擦嘴,问董真:“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

  “等我做完整容手术的时候呀,谁不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呢?”董真淡淡一笑。

  “所以你才远离所有的人,对吧。”凌开顿了顿接着说,“其实,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因为容貌而嫌弃对方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不要嫌弃自己才是。”

  “我以前有几个特要好的姐妹:采琳、江儿还有斯敏,我们常来这里聚会,叽叽喳喳的可热闹了。”董真垂下头,落入沉思里,柔黑的长发滑落胸前。良久才慢悠悠地说:“现在呢,餐馆还是老样子,姐妹们都散了。”她四下里张望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禁怅然若失。

  “你会想念她们,她们自然也会想念你的。”

  “忘了吧,都忘了吧,和过去一刀两断。”

  “可是,你忘不了过去,忘不了你的姐妹,她们一定也忘不了你,人的感情都是相通的嘛,找找她们吧。既然是要好的朋友,就是一生的缘分,要珍惜啊!”

  凌开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董真,一双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期待,这温和坚毅的目光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点点融化了董真摇头的力气。干吗要听他的?他算老几呀?董真暗骂自己没主见。

  五

  董真在一个文学网站上寻到了个论坛管理员的差事。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在文字的天空里飞翔,在万般情丝间徜徉,为有趣的故事开怀大笑、为凄婉的故事悲切慨叹。为浪漫的故事怦然心动。

  有一天,董真看到一个叫“白衣童生”的网友发出的一个帖子竟然和凌开的QQ空间里发布的文章一模一样。她调出“白衣童生”以往发过的帖子一一核对,凌开的QQ空间里几乎都有,莫非“白衣童生”与凌开是同一个人?董真窃喜:世界真小啊!

  凌开文思纵横,热情奔放,见其文如见其人。董真想:这家伙计算机玩得好,文字也不错,还蛮有才的呀!散文是心灵的曝光,董真轻而易举地潜入凌开内心深处的隐秘奥府,凌开还浑然不觉。

  凌开仍旧和董真保持着联系,日日不断,一如往昔,只是彼此很少见面了,他们都很忙。但是,凌开的音容笑貌并没有因为空间的疏离而模糊,相反却愈发清晰,愈发强悍的频频侵扰董真的思绪,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激起她莫名的兴奋,莫名的烦恼,一种异样的感情在她心中悄悄滋长。

  做完最后一次整容手术,董真已完全变成另一个标志的女孩了。她想去看看凌开,可又怕哪里不够完美,是不是鼻子不太挺拔,嘴巴似乎有点发撅,下巴上隐约有一道疤痕,她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端详个没完。揭开纱巾,像一只蝴蝶悄然落在凌开面前是董真期盼已久的,可真的要走向他的时候,她又犹豫不决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董真的母亲迎进了江儿,董真忙不迭抓起纱巾捂住了脸。

  “真姐,你都脱胎换骨了,干嘛还舍不得扔掉那条纱巾呀?”江儿说着,一屁股坐在董真身边,亲昵地揽起她的一条胳膊。董真只好放下了手里的纱巾。她嗔怪地望向母亲,猜到是母亲通风报信了,不然江儿怎么知道她的整容大业大功告成了呢?

  “啧啧啧,真姐,那么多苦总算没白吃,你比以前更漂亮了耶,我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过如此吧。真羡慕死我了,我都想去美美容了!”

  “少来吧你,又拿我开涮!”董真白了江儿一眼,抑制不住的喜悦浮上了脸庞。董真不奢求自己有多漂亮,只要扎进人堆儿不引人注目就好了。

  临走时,江儿伏在董真耳边告诉她,自己就要结婚了,邀请董真作她的伴娘,董真欣然答应了。

  作伴娘不只是在婚礼上摆摆样子,提前半个多月,董真就进入“角色”了。第一项任务就是陪江儿置办东西,布置新房。在江儿手下“打工”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一要有腿劲,就是要有马不停蹄的耐力;二要有臂力,走一路,买一路,三个包儿提得起,五个包儿也得拎得动;三是要有嘴劲,和江儿一唱一和地划价要会见机行事,亦真亦假,软硬兼施,先把老板砍个晕头转向,再颇不情愿的以惊人的低价成交。这才叫名副其实的“伴娘”呢,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董真叫苦不迭,发誓下次再也不揽这种差事了。

  “你们家那位好大的架子,哪怕到咱这劳动一线露个面‘慰问慰问’呢,倒好像结婚是你一个人的事儿。” 董真背着个大包,跟在江儿身后,呼哧呼哧爬上五楼。

  “他呀,是个大忙人,什么都指不上,命苦啊!”江儿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江儿又补充了一句,狡猾的一笑。

  “好啊,我倒想见识见识他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么不拿我们江儿当回事儿,我们容易吗?”董真揉着肩膀,倒在沙发上,忿忿不平,当然多半是为自己。

  董真好久没买衣服了,做护花使者,穿得随随便便可不行。她转了好几家商场,才看中了一条黄色雪纺修身长裙。她穿上试了试,不错,挺合身。镜子里的董真,白皙的脖颈下立起一圈精美的金色雷丝花边,纤纤腰间横了一条细巧别致的黑色小腰带,腰带正中是一个金灿灿的小别子,愈发衬托出了她的温婉可人。

  那是一个好天气,和煦的微风轻轻拂动九月的柳丝,金灿灿的阳光穿枝透叶映在江儿家门前的小路上,特意为江儿铺起了一条金色的地毯。

  新郎一身喜气地来了,几个孩子“砰”的一声关上门,七嘴八舌地高喊:

  “拿红包来!”

  “不拿红包不让进!”……

  “小鬼,叔叔平时对你们不薄吧,快放我进去吧!有话咱开开门说行不?”门外的新郎极力和孩子们套近乎。

  董真听着那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不行,开开门你还听我们的吗?冤谁呢?”

  “要想娶到我姑姑,先得过我们这关,就看你的表现了。”大人们教一句孩子学一句……

  门缝处陆陆续续冒出几个红包。

  “不行,我才一个,他拿到俩呢!”

  “我也要两个!”

  “我要三个!”……

  “江儿 快救救我吧,他们这是乘伙打截,乘机敲诈呀!”在孩子们一声高一声的稚嫩叫嚷声里,新郎带着哭腔向新娘求助。

  “难道是他?会有这么巧?”董真自问,一颗心怦怦直跳。

  门,蓦地开了,一个身穿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新郎胸花的阳光帅气的小伙子闯进江儿的房间。董真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怎么会是他?这样的情节只有在电视里才可能出现呀!可是……可是今天……怎么会呢……董真百感交集之际,听到江儿说:“真姐,这是凌开,你们早就认识了吧。”江儿眨动着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孩子的天真和狡猾观察着董真的反应。

  江儿轻描娥眉,淡施脂粉,甜美的微笑荡漾在粉红的脸颊上,雪白的婚纱从头到脚包裹着她,她的俏丽,她的纯洁,她的妩媚,她的优雅,尽在这一颦一笑里。

  凌开端详了董真足足有十秒钟,他在董真的身上仔细寻找着一切熟悉和陌生的细节,惊异、欣喜裹挟着千言万语仿佛都浸润在这不动声色的目光里。

  “董真,今天终于看到一个完完全全的你了,真是判若两人呀!”他笑了,眼角微微扬起。

  这灿烂的微笑刺得董真莫名其妙的心痛,酸涩的感觉在心底排山倒海般翻滚开来。

  “你也是,‘判若两人’,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董真的口气中带着幽怨。

  凌开想要解释什么,张张嘴,又咽了回去。在众人的簇拥下,他抱起江儿走向花枝招展的婚车。江儿的白纱裙披撒在凌开的身前身后,欢快地飘舞,车顶四角印着喜字的红气球迎风狂摆,像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酒店里到处是笑声,到处是笑脸,董真极力掩饰起满腹心事,掩藏起不合时宜的表情,守在江儿身边应景,那简直是一种难耐的煎熬,一种痛苦的折磨。采琳、斯敏和田师傅也来了,他们围着董真关切地问这问那,董真草草敷衍着。

  典礼开始了。

  凌开和江儿幸福的笑脸渐渐放大、放大,五官扭曲变形的两个人向董真逼近、逼近,周围尖锐的欢叫声大得刺耳。采琳、斯敏、田师傅,翡翠马、斑斓虎、卷尾猴……

  “……你愿意娶你身边这位小姐做你的妻子,无论贫穷、疾病都一生保护她、照顾她,不离不弃吗?”

  江儿高高翘起下巴转向凌开,盈盈眼波流露出万种风情。

  “我愿意!”凌开的话语掷地有声。

  一个身着大红旗袍的服务小姐走上去,双手捧着一个红托盘……

  墙上的大红喜字泛着耀眼的光……

  火,喷灯,橘红色的火焰在喷灯上跳荡,绿莹莹的玻璃变成翡翠马,形状渐趋清晰。

  “董真,你们几个紧着点手啊,离开工艺品博览会的日子不远了,咱这‘万马奔腾’还得‘唱主角’呢。”

  “田师傅,我们都加班一个多月了,天天瞪得眼睛都疼。”

  “哇 好困呀!”

  “啊 灯!倒了!”

  “火!啊 火……”

  “江儿 江儿快跑!”

  “董真!逃命要紧!快别管那些东西了!”

  沸腾的火焰在周围狂舞,魔鬼的舌头舔得好痛……

  董真躲进洗手间,痛苦地抱紧了头,全身瑟瑟发抖。

  过了好久,董真才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强打精神走到凌开和江儿面前说:“祝福你们。我的任务完成了,家里有点事,先走一步啦。”

  “真姐!”董真面色苍白,表情极不自然,江儿看出她的异样,便拉住董真的手问:“真姐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我好着呢。瞧!那么多客人还得你去照顾呢,快去吧。”董真强颜欢笑,抽回手摇摇晃晃出了门,泪水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夺眶而出。

  “董真 董真!”凌开追出来,气喘吁吁地说:“董真,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董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愤怒,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猛然意识到这样太失态了,她疲惫地甩甩头,擦净了眼泪说:“你说的够多了,今天就免了吧。你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治好了一种病,又让我染上了另一种病!这回还是我自己来治吧。”

  最后一句话,董真的声音很细很弱,弱到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这就对了,她本就是对自己说的。董真迅速钻进一辆出租车里,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凌开怔怔地站在路边,陷入始料未及的纷乱之中,茫然不知所措。这不是他的初衷,也不是江儿的初衷。过去,董真已经受了那么深重的伤害,他怎么忍心再伤她的心?可自己毕竟在不经意中伤了她,这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呀!他冥思苦想,由衷地同情怎么会变成了无形的尖刀?董真迷离的泪眼,紧咬的红唇,在凌开的眼前不停地闪来闪去,他的脑子乱了,心也乱了。

  江儿来看董真,董真闭门不见。事实上,从酒店回来以后,董真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一头雾水,又无可奈何。董真的母亲深知女儿性子执拗,听不进别人的话,只好随她用自己的方式去调节情绪,所以并不多问。她只是陪着、守着、精心照料着,让女儿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母亲在她身边,仅此而已。其实,仅此已足矣。

  凌开给董真发去了很多留言,请她原谅,董真一条也没有看。海市蜃楼固然美不胜收,但再美也是虚无缥缈的假象,她不想重复过去的自己,过去的董真早在QQ上“自杀”了。而凌开的留言还在源源不断地发来。

  董真开始意识到积极的生命理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只有植根脚下,以自己为根,才是最坚固的支点。不奢求,也便没有失落。董真躲在单纯而又无限丰富的文字世界里默默疗伤。只是,这需要时间,过去的凌开已经深印在她的心里了,摆脱,谈何容易!

  从那些含悲忍泪的凄婉文字里,董真一次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万千往事又被悄然激活,泛滥成灾,董真一次次淹没在凌开为她编织的美丽幻境里,不知归路。挣扎,挣扎,她像个溺水的人,想拼力潜回岸上,又被层层巨浪推进漩涡,她想大声呼救,又四顾无人……

  一天,董真看到一个白衣童生的帖子《久别的朋友,你好吗》,文章这样写道:“偶然结识了老婆的朋友,上帝给了她很多,又吝啬地夺走了,上帝的仁慈和残暴在女孩身上做了淋漓尽致的演示。对了,她是不信上帝的。深深的忧郁锁在她的眉宇之间,让人不禁想去追问:她承受着什么?又迷失了什么?谁能为她修补伤痕,展开眉结?谜底被老婆揭开了,根源竟是一场可怕的火灾。在善良女孩的帮助下,老婆轻度烧伤,而女孩伤情严重。恍然了悟了老婆为什么会经常为一个冷若冰霜的姐妹愁眉苦脸,郁郁寡欢,她的眉结恰是老婆的心结。

  “我们决定帮她扫尽阴霾,只要有希望、有信念,再深重的苦难又何惧?我们愿意化作坚硬的石头,为她重筑一条芳草依依的路。许多个夜晚,我们一起陪她聊天,字字斟酌,句句谨慎,绞尽脑汁,生怕哪句话不小心触痛她,不想最终还是伤害了她……”

  真挚的话语从董真的心头流过,所有的幽怨涣然冰释,幸福和激动在她的心里沸腾、燃烧。董真含泪登上QQ,透过迷蒙的视线,她看到了52条留言上写满了凌开与江儿的声声呼唤和深深歉意。该道歉的是自己呀!董真当即给凌开和江儿回了信,邀他们到“绿琉璃”见面。董真不去管他们什么时候会看到,就匆匆出了家门。

  “真真你干什么去呀?”母亲在后面喊。

  “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董真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董真从下午等到傍晚,从高朋满座的用餐高峰等到食客散尽喧哗消退,她始终坐在椅子上守望着门外,盼着那扇旋转不停的门快快送来她要等的人。

  “小姐,我看您要等的人今天恐怕不会来了,不如您明天再来吧。呵呵,我们该下班了。”服务生文质彬彬地请董真离开,董真慢悠悠踱到街上,东瞧瞧,西看看,还是不死心。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戛然停在董真身前,跳下车的正是凌开和江儿。

  “真姐真对不起,我们刚看到,你久等了吧。”江儿手足无措,颇感不安。

  “不,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还蒙在鼓里,哪还有理由抱怨什么。”亮汪汪的泪水在董真的眼眶里聚集。

  “我们都想看到一个快快乐乐的你,没想到事与愿违。”凌开局促不安地解释道。

  董真更是无地自容了,连忙说:“没有,我很快乐,很满足,也很幸福,谢谢你们。”

  姐妹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江儿盼着这一天盼了好久了。”凌开激动地说,“我们真得好好庆祝一下,走,到我哥们开的歌厅玩个通宵,二位小姐可否赏光?”

  江儿向董真使了个眼色,诡异的一笑,“你玩儿去吧,今晚我去真姐家住了。”说着拽起董真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嘿,你这人真不仗义,说不带我玩就不带我玩了……”

  汽车已经启动了,江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夸张地拎着耳朵远去,两个姑娘清脆的笑声撒满灯火通明的子夜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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