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歌唱与生命的舞蹈——读中篇小说集《患难情侣》有感
◎ 王新民
曾文寂夫妇
一
生命是一件最为脆弱的东西,有时它不堪一击,便化着一团云烟,消逝在茫茫的天宇之中。生命又是一件最为坚硬的东西,即使千难万险,它也能神奇地生存下来,并且放射出夺目的光彩。
重残作家曾文寂、付宇夫妇属于后者!
在此之前,曾文寂曾在《人民文学》等刊物上发表过200余万字的作品,并出版过散文集《守望内心汹涌的河流》、《细语深情》,小说集《飞越凡尘》。在《细语深情》这部散文集中的最后一页,曾文寂满怀深情地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的爱人——付宇,感谢她帮助我活着并帮助我写作!曾文寂对付宇的爱和感谢,是刻骨铭心的,是用血与泪铸成的,我们这些健康地活着的人对于他对妻子的爱和感谢,除了投以敬畏的目光便只有深深的感动和祝福了。
如今,曾文寂的爱妻付宇也正式加入了写作的行列,并且联手创作了《患难情侣》中篇小说集,我们读后,除了感动还是感动!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在他们面前,我们这些所谓的健全人,真的,真的感到百病缠身!
这是两位重残作家献给世界的福音!
这是两位重残作家给予我们生命、生活、生存的启示录。
这是两位重残作家生命的枝头绽放的美丽的花朵!
这是两位重残作家灵魂的歌唱与生命的舞蹈!
因此,这部作品的精神价值和思想价值将高于文本价值,这部作品的美学意义和哲学意义将高于文本意义。
二
“今年冬季似乎特别长,出这本书也似乎特别难。这个难,不是指出版,也不是指创作,而是难在身体上。两个人都是肢体重残的过敏性体质,全身生长着十几种无法治愈的慢性病,对寒冷怀着难以描述的畏惧感。二十多年了,就这么时好时坏地过着,渐渐地也就不再抱有康复的奢望。宇说:‘这病啊不能抱怨,就当咱们生了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总得把它养大送走吧。’
但人心总是软弱的,我们也免不了傻傻地等着,对自己的‘孩子’往往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比如在这个漫长而湿冷的季节,眼看着书稿快要杀青了,交稿的日期却一拖再拖。在特别需要这个调皮的‘坏孩子’消停一阵帮我们一把的关键时刻,它却大吵大闹,非有不把我们俩整死决不罢休的意思。这时,我们只得放弃写作,服下大量的抗生素和镇痛片,乖乖地躺下来任凭它在我们身上肆虐。
就在这个冬季,我和宇日复一日地坚持,与死神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瞅它不在意或开小差的空子,我趁机一寸一寸地移动身体、下床、坐到轮椅里、打开电脑……就这几个简单的动作,有时候也要花费半个小时以及全部的气力。然后抓紧机会工作,在药劲有效发挥的时段赶紧写吧!顺利时,手脚麻利,工作一天能写三四百字;困难时,肢体剧痛得不听使唤,工作一天却只能敲进几十个字。”
曾文寂、付宇夫妇就是在这样一种恶劣的生存状况下进行写作的。读后,我们感慨万千,痛断肝肠,所有的感动,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美丽都流进了我们的眼泪里。
三
中篇小说《患难情侣》,向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991年的一个深夜,三十多岁的范文轩站在汉口龙王庙码头欲寻短见,遇到同样来此寻短见的青年女子姬诗雨,两人同病相怜,互相讲述了各自坎坷的人生经历。范文轩身患残疾,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发表过许多诗歌和小说,有一次写的文章得罪了一位当权人物而被殴打和关押,父亲去向这位当权人物求情却被羞辱,最后跳了长江。因此自己想到了自杀。而姬诗雨的遭遇也同样坎坷,童年时摔坏了脊椎成了驼背,爸妈被打成了反革命集团分子双双跳江。就这样,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决定在一起互相扶持,共同生活。经历着种种磨难,两人结为夫妻并生下女儿,夫妻俩租住农民房,摆地摊为生,辛勤写稿追求文学,获奖无数。在渐渐取得成功后,范文轩的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认识了导演张二谋和几个年轻女子,逐渐掉入混乱生活,姬诗雨要求离婚,范文轩未答应。数年后,范文轩身患胃癌,狐朋狗友全跑开,姬诗雨将范接回家全心照顾,使范起死回生,女儿也考上了大学,一家人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
曾文寂、付宇是那种力求贴近人性并且用心写作的作家,他们的作品没有“宏大叙事”,而是注重写普通人的命运与人性善恶,这篇小说将人性的优点与缺点交织在一起,写出了人物自身的良知、觉悟与觉醒,显示了人性向善的本质。这篇小说也许是一个现实的真实的故事,但同时又像是一个寓言,整个故事构成了关于人生与人性的某种意义上的象征隐喻。因为就人性本身而言,既不是抽象的,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它会在我们的生活实践中不断展开和丰富,会在我们的各种生活环境中,在各种矛盾冲突中或各种诱惑面前,显示出人性和善恶美丑。从小说的谋篇布局来看,人性既是一个在生活实践中不断展开和丰富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自我觉悟和追求自我完善的过程,在这篇小说中,我们既能读出这种深厚意蕴,也能获得深刻的人性感悟和启示。
而中篇小说《马小货的自我救赎》却向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
初中毕业的肖河从外省来到汉正街打工,28岁那年,被汉正街女老板高大彩看中招进了她的服装厂,他的吃苦耐劳和精明能干很受高大彩赏识,一年之内从工人升到了公司副总经理的位置,成了公司的二把手,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高大彩早年丧夫,现已年过花甲,又加上身体多病,一直在想方设法培养接班人。肖河的成功让她觉得后继有人了。高大彩的宝贝千金葛秀丽渐渐对肖河萌生了好感,肖河也喜欢上了这个善良的女孩。但当高大彩向肖河提出将其招为女婿时,肖河却陷入了痛苦之中。肖河向高大彩讲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经历:自己原名叫马小货,为了快速发财致富,曾经靠扒窃、偷盗为生,还设计车祸致人重伤后逃之夭夭,但在菩提树下被无常擒住,为了赎罪马小货发誓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无常决定延其生命18年。马小货果然从此痛改前非焕然一新,以诚实的劳动谋生,这才获得女老板高大彩的青睐。高大彩听了肖河的讲述没有责怪他,并将他招为女婿。婚后夫妻恩爱,生下一儿一女,公司日渐壮大,高大彩含笑病逝。当18年期限将至时,肖河将家族生意移交给老婆和儿女,自己应约去菩提树下重会无常,安然赴死。
在中篇小说《潘老师到美国》中,退休老师潘玉敏在老伴突然逝世后很沮丧,倍感孤独绝望,在亲友们的建议下,决定到美国去看看儿孙散散心,并与儿孙作个告别。小说中有大段的有关安乐死、自杀情绪意识流的辩论对话与震撼人心的描写,展现作家对生命与死亡的独特思考。
中篇小说《好一朵美丽的杜鹃花》中的杜鹃是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城市的跛脚女孩,5岁时随母亲改嫁到老光棍吴得发家,寄人篱下,缺暖少爱,到晚上甚至没有睡觉的地方,只得将折叠床搁在厨房里与蟑螂老鼠为伴。长大后,杜鹃在工作和爱情上也屡遭挫折和失败。但生活是一本最好的教科书,她在贫困中勤奋好学、自强不息、自学成才,从自修大学毕业到创业办厂再到投下巨资办养老院,终于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并慷慨回报社会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份令人感动的爱情。
曾文寂、付宇夫妇是一对对人内心世界保持高度关注的作家。他们总是满怀好奇之心,有条不紊地穿越各种纷乱的现实秩序,打探那些人性的幽暗区域,去寻找存在的某些不为所知的生命困境中的光芒。他们将自己坚硬的理性气质和充满自信的判断,巧妙地伪装在作品之中,然后沿着诗意化的叙事语调,轻柔却异常坚定地撕开各种生存帷幕,让读者对他们笔下的故事和人物唏嘘不已或肃然起敬。《马小货的自我救赎》塑造了一个神性的、哲学化的抽象空间,话语方式和故事带有很大的“极端性”与探索性。这篇作品致力于人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不是一只只在阳光下飞翔的鸽子,也不是一只只沉没在黑暗海水中的沉船,而更像一场场在悬崖边演出的盛大舞会,或者说,是一把把在现实的铁毡上反复磨砺的匕首。这匕首拥有锋利的思想之刃和火光四射的人性之光,正是在这种“极端化”的写作之中,历史与现实被超越了,人类精神的光芒喷薄而出,文学和人性意想不到的可能性却被发现了。
曾文寂、付宇夫妇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和才情,对生命、生活、生存充满了东方精神的暖意,创造和传达出了养育他们心灵的文化中的那种特殊的壮美,深邃而纯真地寄托着他们对人类生命、生活、生存永恒的宽厚和崇高,正如他们在《后记》里所写的:“不论家境贫富,不论身体残健,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首美妙的叙事诗,任何东西也无法扰乱我们内心的纯净,任何事物皆能发现其光明之面,使坚强乐观的信仰由我们的笔四处传播。只想写最坎坷最疼痛而又最令人感动奋进的事情,只期盼最让人安详舒畅而又欣然圆满的结局。对别人的健康、成功与财富,像对自己的成就一样报以由衷的欢呼。我们将永远怀着一种淳朴而温暖的情绪,向所遇的每一位生灵送上自己真心的笑容。”仅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似乎就能有效地抚慰人世间的喧嚣浮躁和被无限夸张的疑惑与冷漠。
四
此刻,我想起了已故著名作家史铁生评介曾文寂的一句话:“他的文字常使人感到震撼。他的生命姿态使他成为颇具魅力的作家。”
是的,我敬爱的兄妹——曾文寂、付宇,你们生命的姿态,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健全人永远也无法抵达的一种姿态!你们的魅力,也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健全人永远也无法达到的魅力!仅凭这一点,你们就应该痛苦而快乐地活着,并且痛苦而快乐地写作下去!
此刻,我想起了我和你们共同的朋友——著名作家邓一光,在武汉期间,他曾为你们送书送物,问寒问暖;他曾自掏腰包,购买你们的《细语深情》赠予文友;他曾反复叮嘱我们作协要关心你们,帮助你们……
此刻,我想起了本会签约作家千里烟为你们撰写的长篇报告文学《不再疼痛的翅膀》,真得感谢她,使我了解了你们。而因为了解你们,才使我的眼泪变得如此晶莹而沉重。
从这部中篇小说集中,我们看见了曾文寂、付宇夫妇坚强而坚定的眼神,他们眼神里喷射的光芒常有令人战栗的力量。他们是一对能在绝望中给我们带来希望和惊喜的作家,我们对他们充满期待。当然,我们更希望他们的生活少一些疼痛!这是我们对两位重残作家最大的期盼,最高的期盼,最美的期盼!
因为文学,因为感动,因为爱,因为良知,因为人的尊严,今夜,我的心与时间,属于曾文寂、付宇夫妇!并以此文向两位重残作家为文坛所作出的贡献致以崇高的谢意和敬意!
注:王新民,武汉作家协会驻会副主席,武汉市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作家、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