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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怀念史铁生

  发表时间:2011-05-23 【字体:

◎ 曾文寂  付 宇

  在2010年最后一个冰冷的凌晨,整个北京城还沉浸在甜甜的睡梦里,地坛公园依旧静默在巨大的空寂中,一轮雪白清幽的弯月载着我们敬爱的史铁生先生,于2010年12月31日3点46分悄然地升入天堂。一代文学巨匠终于摆脱最后的痛苦,在60岁的门槛前,闭上了睿智而明亮的眼睛,让无数热爱他的读者度过了一个忧伤的元旦。

  突然得知噩耗,我们夫妻俩顿时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作为在铁生老师亲切关爱下成长起来的残疾人作家,我们尤为悲痛。元旦下午,我们给北京发去短信表示哀悼,“愿铁生老师在天堂一路走好,愿希米老师多多保重!”希米老师在巨大的哀伤中回了短信。

  今天是头七,海内外喜爱史铁生的人都在以各种方式举行悼念活动。

  今夜月光洁白如雪,清冷浸透灵魂深处。这时候抬头仰望,好在心中的那盏明灯还在,不仅瑰丽,而且隽永,这世界仍充满希望。

  悲痛中我们打开《合欢树》读了起来:“第二年合欢树没有发芽,母亲叹息了一回,还不舍得扔掉,依然让它留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欢树不但长出了叶子,而且还比较茂盛。母亲高兴了好多天,以为是个好兆头,常去侍弄它,不敢太大意。又过了一年,她把合欢树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时念叼,不知道这种树几年才开花。”这篇文章是铁生老师年轻时谱写的一部感人至深的追忆母爱之曲。曲中音符如行云流水般敲击着我们的心灵。合欢树是母亲亲手栽下的,是母亲亲自照料的,它的身上有着母亲的影子,凝聚着深深的母爱。母亲虽已逝世,而合欢树仍在健康生长,“年年都开花,长得跟房子一样高了。”

  铁生老师有母亲的庇护,成长为参天大树,母亲给他的爱心至深至博,他便将这种爱心传播给了我们。回想1992年夏,文寂去北京小汤山参加华夏出版社组织的座谈会,有幸结识了铁生老师。几天后,文寂去水锥子上门拜访老师。那时,铁生老师已是全国知名的作家了,但老师没有一点架子,亲切和蔼地跟这个上门求教的文学青年聊文学、聊生活,还用红烧鲤鱼和啤酒款待了他。从此后,铁生老师和文寂长年保持着通信联系。后来,希米老师在电话中跟付宇也成了好朋友。

  从2000年到2009年,当我们夫妻带着女儿在武汉流离失所四处租房的时候,每搬一次家,我们都会给铁生老师写信,铁生老师总是来信鼓励我们坚持写作,还给我们寄书、寄钱来解我们燃眉之急。在他的不断激励下,我们白天摆地摊养家糊口,晚上刻苦自学、勤奋创作。文寂在读完大学本科的同时,发表了一百多万字的散文和小说,并于2005年出版了第一本书《守望内心汹涌的河流》,铁生老师高兴地为此书作序。2006年又出版了第二本书《飞越凡尘》,也是铁生老师作的序。

  2006年9月,湖北省作协主席团全票批准文寂加入作协。成了签约作家之后,2007年出版了第三本书《细语深情》。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2009年3月,武汉市政府新建了大批的廉租房,给我们也分配了一套,使我们这对重残贫困夫妻结束了近十年的流浪生活而终于定居下来。

  2009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多年来一直热情帮助我们的省作协副主席邓一光老师专程开车来到我们家,他说他要调往深圳工作了,专程来跟我们道别。谈话中,一光老师透露说:“史铁生老师这些年来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你们,你们的病情、生活、创作和女儿上学等等,他都非常关心,希米老师还给方方和林白打过电话询问你们的生活情况。2007年在中国作协全委会开会时史铁生老师专门找了我们,恳切地请求湖北作协帮帮你们。你们可要记住史铁生夫妇的深情厚意啊!”听到这里,我们感动地流下了热泪。

  以上是铁生老师19年来给我们许多帮助中的一点记忆,他的恩情我们全家都会终生铭记。据我们所知,铁生老师曾先后以各种方式帮助过湖南的残疾人作家姚平、谢涵,湖北的残疾人作家黄敏,或为其作序推介他们的作品,或去信鼓励他们的创作。还有北京、上海和各省的残疾人作家有好多都曾得到过铁生老师和希米老师的关爱和资助。数十年来,铁生老师忍着巨大的病痛,竭尽全力地扶持着残疾人作家,鞠躬尽瘁,奉献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和心血。

  “一个生命的消亡将预示着另一个生命的诞生”,尽管铁生老师曾这样说,但他的生命的消亡,或许只会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填补的文化空洞。我想,老师的生命是与众不同的,是特别美丽的。他是一个蜚声国内外的著名作家和哲学家,也是一个重病缠身的残疾人,更是一个共和国的伟大公民。他多重身份的存在,为浮华时代的中国文学提供了一片宁静世界,为救赎困顿的个体生命,反映现实的文化隐痛,体察社会的沉疴痼疾,都提供着重要的路径。对于中国文化来说,铁生老师的宁静,是一种规格极高的品质。现在他的离去,或许会让这种文化宁静变成彻底沉寂,不知何时一种生命的诞生才可以改变这曲死亡的绝唱?

  中国当代文坛能有《我与地坛》和《务虚笔记》是无比幸运的,它为文学照亮人的心灵提供了重要依据。三十多年里,老师捱着病痛,伴着孤独,咀嚼着回忆,内心却燃烧着无限的憧憬和似水的柔情,深深地关注着一切不幸的人,将至深至博的情爱贯注于他们的心灵与躯体之中,然后一一熔铸到《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奶奶的星星》、《命若琴弦》、《死神与少女》和《我的丁一之旅》等等许多作品里去。作品完成了,他的生命形态与本质便已存留其间,他的情感、意念、思考乃至血液与灵魂的移植,是春蚕般的全身心地献祭,是蜡炬般的最彻底地燃烧。铁生老师是当今世界文坛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将会影响几代人,即使数百年之后,依然会熠熠闪光、照耀后人!

  铁生老师最后的遗愿,是把他的脊椎、大脑捐给医学研究,把他的肝脏、角膜捐给有需要的患者。按照他生前的交代,只要自己身上还有一件对别人有用的器官,那么当他最后离开现实世界时,就一定无保留、无条件地捐赠他人。这个曾经在生与死的叙说中实现个体深刻存在的生命,最后以无私无畏的大慈大悲之情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奉献给这个世界,而他美好的灵魂将袅袅高飞升上天堂。我还想说,老师的存在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漫长的瘫痪和透析生涯里至强至尊;一座文学的高峰,其想象力和思辨力一再刷新当代精神的高度;一种千万人心痛的温暖,让我们在瞬息中触摸永恒,在微粒中进入广远,在艰难和痛苦中却打心眼里宽厚地微笑。

  铁生老师一生著作丰硕,获奖无数,他是新时期中国最卓越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文学家之一,他不仅仅是通过作品传达思想,而是不断地引导读者自己探索生命的意义,引领我们怎样做人,怎样去爱,这是铁生老师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正如那段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杰出成就奖的授奖词所概括的:“史铁生是当代中国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的写作他的生命,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写作之夜’,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词,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

  不论同时代的作家如何追名逐利,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鼓噪喧嚣,铁生老师始终淡定自如,默默研究自己的学问,名利的风云因为他的低调流散而尽。他像一个淡出江湖的世外高人,只有在他的著作里,人们才能感受到文字里的机锋与思想的犀利。于是,我们看到这样一个史铁生,沉重的肉身窝在轮椅上,心灵却随着目光轻盈远行。远行之后,他带回来一千多万字的饱含哲理的文学作品,一字字,一句句,重重地敲打在所有喜爱他的读者心上,历经痛苦后的思考是那么有力,那么深沉。其实许多身体健全者的心灵上或多或少都有残障,作为一位身体重度残障者,铁生老师的思想和品格却比所有的人更加强健和完美。他那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那睿智而聪慧的言辞,照亮着人们奋勇前行的路。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史铁生或可是公认的几位用生命写作的作家之一。在中国作家当中,能够留有这样巨大精神遗产和身后价值的,屈指可数。铁生老师的这种身后价值,来源于他生前令人尊敬的深邃的思想和辛勤的创造。我想,我们再度重视和温习他所关注过的倡议过的反思过的,也一定是他最愿意的,这是文学大师和伟人对人类的贡献。

  我家窗外不远处有一株合欢树,姿态优美,叶形雅致,开花的时候花色亮丽,气味馨香,每每看到它,我们便想起铁生老师和他的母亲。放眼红尘,有许多所谓名人名家已经身在天坛,在众人膜拜中枯萎下去。惟有命若琴弦的铁生老师,却在地坛深深地扎下根,长成了一株茂盛的合欢树。铁生老师像他母亲当年庇护他一样,千方百计庇护着许许多多像我们这样的残疾人作家。合欢树的茂盛一年胜过一年,相信我们这些残疾人作家也会像合欢树一样,健康向上,战胜身残的不利影响,让人生绽放光彩,为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

  坐在合欢树旁,翻着老师的书,回味着地坛的神秘与安祥,品味着那里的夕阳与朝日。恩师不在了,但他的文字仍在熠熠闪光:“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那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这样的文字,此时此刻,方能给喜欢铁生老师的人以无尽的安慰。

  今夜无眠,月光如水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我们朝天遥望,铁生老师走了,他可以去同他日夜思念的父母团聚了。铁生老师走了,他的笑容离我们愈来愈远了,但他用心点燃的那盏明灯不会熄灭,天上的“文曲星”永远亮着,永远照耀着我们。一个充满智慧和无限爱心的人,不论在哪儿,都会活得真实、自然和美好。如今,这位慈爱的老师把他的爱带上了天国,天国便会多一盏温暖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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