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具活“化石”

◎曾文寂

　　前几天某著名三甲医院对外义诊，我这个老病号赶紧跑去看病。我将自己5年前拍的几张X光片拿出来给坐诊的专家看。一位年约三十七八岁的大夫拿起片子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轻声对身边的一位同事说：“哎，这个病例太稀罕了，典型的竹节状脊柱，简直就是活‘化石’！”

　　在一些医生眼里，像我这样脊椎严重畸变的病人，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而我现在却架着双拐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当然会令他们惊诧不已了。那位教授赶紧叫助手给我拍了两张片子，然后将我的双髋和脊柱正侧位X光片拿上楼去复印。还许诺为我免费做髋关节置换手术，不过得自费购买价格昂贵的人工关节，我无力购买，只得放弃这次机会。

　　我是40年前下放农村的老知青，艰苦的体力劳动和阴冷的潮湿环境，使我患了类风湿性脊柱关节炎，几年以后病症越来越重，直到瘫痪了才住进医院。当时的我病情严重，各关节红肿疼痛，持续发烧、抽筋，痛苦不堪，身体急剧消瘦，肾和胃也接连不断地出现问题，把医生和护士们弄得手忙脚乱，连续给我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单。幸好那时我很年轻，而且在学生时代喜欢锻炼，体格健壮，再加上强烈的求生欲望，所以才保住了性命。

　　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8年，眼看着身边的病友一个个死去，心里也是黑暗的。类风湿是一种免疫系统的疾病，一般不会直接夺走患者的生命，但也没有有效的药物可以控制它，所以医生称它为不死的癌症。长期进行抗风湿治疗之后，患者的肝、胃及泌尿系统都会出现问题，皮肤也会滋生褥疮，令患者生不如死。此病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疼痛，患病处一天24小时剧痛，一年365天永不停止。常年使用镇痛剂和杜冷丁也不能完全解决痛苦，因此有许多病人疼得实在难以忍受，最后就服安眠药或用其他方式自杀了。

　　那时我就觉得，要想活命，就必须得设法自救，在精神上坚强起来，才能同死神抗争，这是我当时明白的道理。困境的本质对于人的伤害其实是一样的，如果不去寻找生命的意义，生命就毫无价值可言。

　　为了转移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我请护士借来各种书籍，开始大量地阅读和思索，这就是我当时对抗死神的方法。我想起了在乡下常见的小草，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它总会从泥土和石缝中生出嫩绿的小芽；不管多么贫瘠的土壤，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即使过路的人用脚踩它，即使开荒的人用刀砍它，来年一场春雨过后，小草仍会不屈不挠地从田边地角探出头来。这是年轻的我对生命力最初的认识。

　　出院以后，经历了更多的谋生磨难，阅读了更多的励志文章和书籍，我憧憬并实施将自己锤炼成所向披靡的勇士，让自己生命力的潜能像宇宙爆炸一样无限延展。一个人有这么多事情忙着，就不会有空闲去想自杀了。其实坚强就是一条路，承载着平凡而坚实的脚步；它也像沉默不语的稻草人，殷勤地看守着心灵里的麦田，等待着耕耘者去收获岁月的赐予。

　　回首40年来走过的路，是信念把自己濒临绝境的生命拉回到人间。只要自己“扼住生命的喉咙”，去努力、去拼搏、去抗争，就能把人的一辈子活成两辈子，就能把一具快要变成骨灰的竹节状畸形脊柱，打磨成钢铁般坚硬的活“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