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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飞翔

  发表时间:2010-10-12 【字体:

◎ 阿芳

  29岁的刘星是河南省周口市一个手机维修店的小老板,他心灵手巧,爱说爱笑,如果没有看到他轮椅上那两条一动不动的腿,也许没人会想到他是个残疾人。刘星今天的一切都源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刘星10岁那年,母亲因受刺激导致精神出现异常,父亲又常年在外地打工,从此照顾患病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弟弟的重担就过早地落在了小刘星的身上。即便如此,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两个弟弟要上学,父亲一个人的收入已无法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了。1998年的一天,他不得不劝刘星退学,和他一起打工养活一家老小。懂事的刘星体谅父亲的无奈,毅然离开学校出外打工,决心靠自己的双手供两个弟弟读书。

  17岁的刘星只身去了外地,他先后在山西、天津等地的建筑工地上工作。建筑工人的苦和累是出了名的,从小干惯了农活的刘星却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弟弟的优异成绩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值得。那时的刘星对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然而,2000年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毁了刘星所有的希望。刘星永远记得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一天,8月2日,那天傍晚7点多了,建筑工人们还在赶工,吊车忙不过来,刘星爬到六层楼高的架子上拆除方木往地上扔,一楼的安全网被拆掉了,高空作业的工人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刘星在抛一块方木时站立不稳,陡然坠落,鲜血如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地上的木头、砖头和工具。剧烈的疼痛使刘星觉得自己的四肢似乎全断了。工友们赶快把他送进了附近的一家医院,那家医院医疗条件差,不能给他做手术,经过初步检查和急救,确保没有生命危险后,便将刘星送回河南省沈丘县医院。

  医生为刘星骨折的右臂做了接骨手术,但更大的问题是他的腰椎受伤致使12脊骨压迫神经,腰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大小便失禁,不能坐起,甚至不能翻身。

  公司只给了3.8万元就买断了一个年轻人的健康。老实巴交的父亲明知这点钱根本不够给儿子看病的,还是唯唯诺诺地收下了。

  他带上刘星赶往上海一家权威的骨伤医院寻求更好的治疗方法。医生告诉这对父子,神经一旦损坏就很难修复了,在医学界这是个尚未攻克的难题,他只能保证手术后,刘星可以坐起来,走是不可能的了。医生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浇得刘星和父亲半晌无语。能坐起来也是好的,但费用是个大问题,做这个手术需要5万多元呢。正在父子俩犹豫不决之时,一个同乡建议他们去郑州二属医院做手术,可以节省一些费用。就这样,父子俩又去了郑州。可是手术最终还是没有做成,刘星因身体虚弱,营养不良,血压已降到了30mmhg(高压),医生只好把他推出了手术室。

  刘星回家补养身体,准备等体质好些了再去郑州做手术。父母每天把刘星硬得像木棍一样的身体抱起来,在他的背后垫上被子,让他练习坐姿。父母都搬到他的房间来住,无论白天黑夜,坚持每隔两个小时给他翻一次身。可即便是这样,刘星的后背还是因受伤未愈和长时间卧床,溃烂了下去,母亲每天给他的褥疮敷药也无济于事,溃烂的面积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褥疮引发的感染使刘星连续多日高烧40度,父亲找来村里的医生给他输液。过了几天,褥疮不但没有缩小,反而扩展到一个苹果那么大了,刘星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医生见状建议刘星的父亲火速把儿子送到大医院去。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刘星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刘星也感到死神的魔爪已掐住了他的咽喉,他不愿再治疗了,只想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倔强的父亲还是硬拉着他去了沈丘县医院。

  医生给刘星的褥疮做了手术,过了一个月,伤口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40天水米未进,完全依靠输液来维持生命。刘星想出院了,每天一、二百元的住院费花着却看不到效果,他深知家里的经济条件,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父亲坚决不同意,这样回去岂不是死路一条?正当刘星和父亲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位病友提供了一条雪中送炭的信息,沈丘县城里有一位老中医,擅长用祖传秘方治疗各种疮包脓肿。父亲立即按照地址找到了老中医,买来中药,熬好了,给儿子送到医院。刘星只管喝,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连医院的大夫都没有好办法,几剂中药哪有那么神奇的功效呢?然而,过了些天,奇迹真的出现了,溃烂的洞里居然长出了新肉。刘星又服用近一年的中药,褥疮才真正痊愈。

  度过了这次劫难,刘星对上苍感激涕零,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他在父母的帮助下学会了自己坐起来,而且能够靠双臂的力量支撑身体坐上轮椅。他经常自己摇着轮椅去户外散步。

  2001年是刘星生命中最黑暗最痛苦的一年,这种痛苦不是来自于身体上的,而是来自于心里。父母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他却无以回报,而且整天需要家人照顾,尤其是恼人的大小便失禁,使母亲不得不每天为他换洗衣服,他不忍心再继续拖累父母了。更重要的是,建筑公司给他的赔偿金已经所剩无几,父亲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无力承担五口人所需的一切费用,他逼迫自己赶快想出一条谋生的路来。

  6月初是河南的麦收时节,以往这个时候,刘星都会在金灿灿的麦地里忙碌,然而在2001年麦秋之前的一天,刘星却带上一点钱摇着轮椅离家出走了。他想靠乞讨为生,没有目的地,只要是家人找不到他的地方就好。刘星猜想父母一定会去沈丘县城找他的,于是摇着轮椅去了安徽省界首市。一辆辆长途汽车从他身边驶过,却没有一位司机愿意带他。那一晚界首下了一场大雨,刘星在街上淋了一夜。他内心的世界和身外的世界一样暗淡无光,雨雾蒙蒙。

  第二天,一位去往郑州的汽车司机把刘星抱上了车,就这样,郑州亚细亚广场上又多了一个乞讨者。

  起初刘星只是看着别人乞讨,自己总是羞于开口。伸手向别人要钱本不是一个20岁的小伙子该做的事情,他看不起自己,但他又是那样渴望活下去。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他硬着头皮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块钱放在面前,路过的人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有个人好心人给了他1元钱,刘星特别感激,哽咽着连连鞠躬道谢。

  半个月之后,刘星认识了一个乞讨的老人。老人问起他的经历,他便将自己意外受伤的遭遇讲述了一遍。老人有个收音机,他平时经常收听法律类节目,因此略懂一些法律常识。老人对刘星说:“你受伤到现在还不到一年,应该去找那个工头再要些补偿,肯定比你要饭要的多。”然后,他又给刘星提供了附近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地址,让他去问问专业人士。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次日,刘星就去找律师咨询。律师的答复是他这种官司,有1年的诉讼时效,只要不超过1年完全可以去找公司要求赔偿。

  当时距2001年8月2日还有1个多月的时间,刘星怀着一线希望立即起程赶往天津。

  在天津,有两位热心的律师得知了刘星的不幸遭遇和艰难处境之后,表示愿意免费帮他打官司。由于当初刘星与建筑公司没有签订劳动合同,劳动仲裁委员会出示的鉴定材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证据。刘星又去了劳动局,劳动局的工作人员向刘星曾经工作的那家建筑公司核实情况,建筑公司的老板担心事情闹大,开车接走了刘星,直接把他送回了河南老家,并且表示他不会出一分钱。刘星不甘心,又去了天津,老板依然态度坚决。刘星主动和派出所、报社、电视台联系,老板得知后再一次派人把他送回家。维权之路一波三折,刘星没有被困难吓倒。没过两天,刘星在父亲的陪同下三上天津。也许是父亲声泪俱下的哭诉使铁石心肠的老板动了恻隐之心,也许他只是想花点钱买个耳根清净,最终掏出14000元,算是彻底了结了此事。

  刘星又恢复了离家出走前的状态,终日无所事事,生活像一池平静的死水,了无生气。正如罗曼·罗兰所说的:“生活最沉重的负担不是工作,而是无聊。”刘星不禁又产生了出去乞讨的想法。于是,他经常去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向过往的司机要钱,遇到富有同情心的司机会给他1元、5角的,也有一些司机抛给刘星的却是厌恶鄙夷的目光,那种冷冷的目光促使刘星反思自己的行为的确有损市容,而且在公路上穿行也很危险。同时,他也在想,自己还年轻,不能一辈子总是向别人伸手要钱。虽然自己不能走路,但是还有健全的大脑、灵巧的双手,靠自己的能力哪怕是挣1分钱、1毛钱,也是自己的劳动所得,花这样的钱心里才坦然。

  不久,刘星找到了一些可以在家做的加工活。他先是为一家企业加工冰激凌的包装纸,后来又钩书包、钩帽子,一天有10元左右的收入。刘星依稀找到了一条谋生之路,他深刻地领会到,肢体功能的残缺并不可怕,心灵的残缺才是最可怕的。残疾人只要充分利用起健康的那部分,发掘自己的潜能同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有一次,刘星在电视中看到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不会走路,被父母赶出家门。他想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学,由于没有户口本、身份证和残疾证,没有学校肯收他。后来他在一个学校门口卖杂志,借助与学生们接触的机会学会了500多个汉字。他成功地劝说了多个出走的孩子回家,有的孩子暂时不愿回家就住在他那里,由他照顾孩子们的生活。

  这则报道给了刘星极大的触动,他不再因自食其力而满足。2007年,他决定去周口市一所专门为残疾人开办的技工学校学一门可以糊口的技术,他已为自己选好了专业:手机维修。刘星将自己的想法一说,立即遭到了父亲的反对,他的理由是很多健全人在这一行都做不下去,一个残疾人能做好吗?他还担心,刘星大小便失禁,自己不能自理,如果上课大小便怎么办?

  这些当然也是刘星最担心的,但如果做事总是顾虑重重,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很多时候,人生就是在做一道道的选择题,不同的选择会有不同的结果,选择迎难而上也许会后悔几年,最终会苦尽甘来,而选择逃避却可能后悔一生。懦弱的人永远不会成功,成功是为敢想敢做的人准备的。刘星不想放弃,他要为自己的后半生努力一把。好在刘星的弟弟力挺哥哥,自告奋勇陪哥哥上学,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让刘星兴奋不已。

  在那所学校里,残疾学生居多,刘星是所有学生中情况最严重的一个。学校特意将他和几个重残学生的宿舍安排在三楼,和教室在同一楼层,这样他们上下学就很方便了。

  在技校学习的一年半里,刘星每周末都要和一个坐轮椅的同学一起出去“做生意”。他们所学的维修技术需要理论联系实际,健全的同学可以去手机维修店实习,可是没有哪家店愿意为他们提供实践机会。刘星说:“我如果不采取一定的措施,投些资,所学的技术就白费了。”于是,他经常和同学一起沿街吆喝着收购旧手机,拿回来修理好了送给同学们用。以后收购的手机多了,修好了也拿去卖。有人愿意让他们带回去修理的,他们更是求之不得,只收取一点换零件的成本费,因此经常有人拿着自己的坏手机到学校里去找刘星,其中的一些人,在日后成了刘星维修店的客户。

  刘星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弟弟去外地打工了。同学们主动帮刘星打饭,背他上下楼,刘星感激不已。至今,他还记得,有一次,一个同学背他上楼,刘星因小便失禁,把对方的衣服弄湿了,他心里特别歉疚,说不出地恨自己,他对同学说:“你脱下衣服,我去洗吧。”同学只是一笑,说:“不用不用。”

  在上学期间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刘星与同学的感情就在这点点滴滴中日渐深厚。刘星说:“走出家门才知道,世上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帮助我,如果我是健全人都不一定能做得那么好,很多事情都是超过我所想、所求的。”

  带着一份沉甸甸的感激,刘星毕业了。2008年11月,父亲和弟弟为他凑了6、7千元,他在离家75公里的周口市的一条偏僻的街上开了一家手机维修店。开业后,维修店的生意不多,好在房租也不贵,每月200元,刘星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在生活上有母亲照顾,他也很满足。母亲虽然精神失常,但买菜、做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在一切都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厄运再一次降临这个家中。2009年3月29日中午,母亲做好了饭,放在桌子上,当时刘星正忙着修理一部手机顾不上吃饭,母亲就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出去了。刘星以为母亲只是在附近散散步,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以前这样的情况也有过。可是到了傍晚,依然不见母亲的人影,刘星有种不祥的预感,母亲很可能走失了。她在周口市人生地不熟,还迷失方向,甚至说不出维修店的地址,即使她想回来也难啊!第二天,刘星和父亲心急如焚地在街上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同时报纸和电视也刊播了刘星寻找母亲的消息。所有热心人提供的线索都不是刘星要找的人,母亲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刘星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至今杳无音讯。

  刘星近乎崩溃了。平日里,他虽然和母亲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母爱的温暖真真切切就在身边,母亲为他翻身,为他的褥疮敷药,为他洗衣、做饭……往昔的一幕一幕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刘星的自责与日俱增,他恨自己的自私,一直以来他都在遵循自己的意志行事,忽视了母亲也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人。刘星说他不会停止寻找,手机24小时开机,他要永远等待母亲的消息,企盼上苍能给他一个向母亲尽孝的机会。

  刘星用忘我的工作排遣思念母亲的痛楚,维修店的生意在他的苦心经营下日渐红火。今年,刘星在一条繁华的街上租了一所复式楼房作为店铺,每天顾客不断,他的收入也更多了。时常有技校里的学弟学妹到刘星的店里来取经,刘星不但悉心传授自己的技艺,还免费为他们提供食宿。

  刘星说:“人生就是一场戏,属于每个人的时光都是有限的。只要有残疾朋友愿意学这门技术,我一定免费教,我希望每个残疾人都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不要虚度时光。等维修店的规模再大些,我会考虑雇用残疾员工。这一行不需要大的体力,很适合残疾人干。”

  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是刘星对自己的期许,也是对所有残疾朋友的祝愿。

  有一次,父亲推着刘星走在街上,有人出于同情掏出钱就往刘星手里塞,刘星拒绝了,他说:“我不要,你把这钱送给更需要的人吧。”刘星当初沿街乞讨时,希望大家怜悯他,向他伸出援手,然而现在他不愿得到别人的施舍,只想用自己的双手证明自己不是弱者。

  不是种子都能成树,不是所有江河都能流入大海,不能成树的,可以化作泥土,不能流入大海的,可以成为湖泊,在不可预知的生命转折里,只有意志坚定的人才能顽强地游向彼岸,刘星无疑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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