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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当老师又当妈––记西城区培智学校教师成慧平

  发表时间:2009-06-16 【字体:

◎ 郭 蓉

  她是先天性高度近视,一只眼还得过白内障,在她四十多年的人生历程中,奔波穿行于三个世界:健全人的世界、盲人世界和智障世界。

  如果不是特殊职业使然,很少会有健全人理解和体会与健全人完全不同的世界:在盲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们的生活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在智障孩子的心里人性是怎么回事?他们用什么样的方式与人相处?在常人眼里那是一个神秘的不可想象的世界,但作为一名已有二十多年教龄的特殊教育工作者,她早已将自己融入她的学生们的世界,她习惯了他们的生活,也接受了他们的表达方式,她理解他们、包容他们,她和他们成为朋友,和他们一起悲,一起乐,作为一个母亲,她也和家长一起为孩子们的未来忧心忡忡……

  成慧平生于1963年,也许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她患了高度近视,小时候视力还稍微好些,随着年龄的增大,视力逐渐下降,但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她一直在普通学校读到高中毕业,临近毕业时,视力严重下降,怀疑有视网膜脱落的危险。家人劝她:为了考大学拼上一双眼睛不值得。这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最终没有参加高考,大学成了一个永远的梦。工作以后,通过不懈努力,她取得了成人大学的毕业证书。

  1983年,二十岁的成慧平被安排到一所盲校上班,没想到上班第一天,这个敏感的姑娘就差点中途逃跑。

  这所盲校是中国建立最早、北京市教委直属的特殊教育学校,也是北京市唯一的一所盲校,当时条件还很落后。当天中午,成慧平作为生活老师到饭厅照顾孩子们吃饭,一百多名大大小小的盲孩子在喧闹的大厅里跌跌撞撞,不是撞到墙上,就是互相撞到一起,孩子们瞪着茫然无神的眼睛叫着、喊着,围站在桌子旁吃饭。

  首次见到这么多盲人聚到一起的成慧平心里真是五味俱全,同情、怜悯、畏惧一下子涌上心头,她连饭都吃不下了。“难道自己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就要一辈子和这些人一起生活吗?”生性敏感的姑娘决定打起背包回家,走到半路却又返回来了,已经在家待了一段时间,能找到这份工作也不容易啊!

  既来之,则安之,这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中,她带过比自己年龄还大的中专班学生,也带过七八岁的小孩子,长期与孩子们耳鬓厮磨,她与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她也学盲文,但盲校的老师是用眼看的,摸不出来。盲文是一些小凸点,盲板上有很多小方格,每一个小格上都有六个点,用不同的点代替不同的拼音字母,然后再根据上下文的意思决定是同音字中的哪个字。在盲孩子的心里根本没有汉字的概念,也难怪我曾采访过的毕业于这所学校的曹军说签字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难题了。

  作为生活老师,主要是教给孩子们各方面生活的技能,但当时没有这方面的教材,根本无例可循。后来她去南京参加了一次由外国人主讲的培训班,虽然只培训了几天,但还是学习了不少理念,依据这些理念,加上观察大孩子们的生活经验,自己也用心琢磨,生活课的内容逐渐充实。比如挤牙膏,她教学生们先挤在舌尖上,然后再搁到牙刷上,因为靠摸去完成挤牙膏的任务不但不容易控制量,也很不卫生;教他们捡东西,转着圈找,先从小圈摸,再往大圈摸,一圈圈逐步扩大搜索范围;教他们传球,一排十二个孩子站好,仔细倾听球会传到哪里,锻炼他们的听力;教他们定向行走,教他们使用盲棍,怎么拿、怎么探路,右一下、左一下,然后再横扫等各种方法;还教他们叠衣服、收拾屋子等生活常识。

  很快,成慧平就和那些大孩子打成一片了,她带着他们出去玩,帮他们读信写信,也念书给他们听。孩子们都很信赖她,把她当成了挚友。

  在成慧平的眼里,盲人的世界与常人的生活没什么不同,虽然他们没有丰富的生活阅历,但他们可以听广播、可以有丰富的想象力,虽然有些孩子显得有些心胸狭隘,也会有勾心斗角的事发生,但他们的思想大多与健全的孩子差不多。他们也恋爱,也拉手,也接吻,也吵嘴,也打架,也有上进心,也懂得竞争,有的还能写非常漂亮的文章,多年以后,她在网络上看到一位盲校女生,因所写的文章文笔优美而获得香港一个文学奖并得到“香港五日游”的奖励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骄傲和自豪。

  十多年后,她还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来自烟台,一个来自承德,都是她过去的学生辗转找到了她的电话,只想向他们亲爱的老师朋友问个好。

  那一刻,感动成为一泓暖暖的泉水,从心底涌到眼里。

  1993年,因为盲校离家太远,成慧平调到了离家较近的北京市西城区培智学校。

  这是一个智障孩子集中的世界,因为造成智障的原因很多,比如早产、出生时窒息、外伤、疾病等,所以表现也就形形色色:流口水的,大小便失禁的,走路歪歪斜斜的,痴呆的,多动的,随时可能犯癫痫病的,还有精神疾病类的。经常是上课铃响了,孩子们还在操场上乱跑,老师必须具备追、跑、抓的能力,还要时刻准备应对那些狂躁孩子犯病时的肢体攻击。

  已适应了性格平和的盲孩子,一下要面对这样的十二个孩子,易冲动的成慧平又有了逃跑的想法。好在帮她调动工作的姐姐当时出差在外,她才没有再逃回盲校,而等到姐姐回来,她早已又爱上她的智障孩子们了。

  她先接的是一个七年级的班(这个中心是九年教学计划),孩子们虽然已受过七年的教育,行为相对规范。但这些孩子对感情特别专一,他们内心的忠诚度特别高,离开已相伴七年的老师来面对她这个陌生人,孩子们短时间内在感情上接受不了。作为班主任,她要代所有的课程,她一讲课,孩子们就捣乱、发怪声,拒绝回答问题。

  前任老师不断地与孩子们沟通,成慧平也努力和家长沟通,用心去关怀抚慰那十二颗充满了敌视的心,一个学期后,孩子们终于接受了她。

  与智障孩子相处久了,每个老师都会变得宽容。孩子们思想单纯,没有任何歪邪的想法,他们就像天真无邪的婴儿。他们也会犯错误,但他们不会像正常孩子那样费尽心机开脱责任,他们会立即承认错误,并能向别人道歉。有的孩子打同学,把可乐瓶往厕所塞,甚至砸玻璃,老师们都能理解,因为那是一种病态。没有人试图用严厉的说辞去教训孩子们,因为看着那一双双清纯充满无辜的眼睛,他们实在不忍心。智障的孩子们都很留恋学校,他们非常听话,对老师的话执行起来不打半点折扣,他们都爱上学,就怕放假,也许那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因为人的祖先原本就是群居动物。

  当老师时间久了,成慧平也就有了保护学生和自己的经验。对自残的孩子,要先紧急将学生们疏散,然后从背后夹住孩子的胳膊,再从正面绕过去,因为狂躁中的孩子谁也不认,会推你也会打你。控制住孩子后,再用语言或动作甚至吃的东西安抚他,直到他平静下来。

  这些孩子很危险,有时候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犯病的孩子会跑过来在老师腿上或胳膊上咬一口,戴眼镜的老师要时刻提防孩子会把自己的眼镜抓走。有一次,一个学生吃的药量不够,结果犯病了,上课时,那身强体壮的孩子一下将讲课的老师推倒,以致老师受伤。

  在培智学校,老师们不怕孩子每天往裤子里大小便,为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处理这些问题是老师们的日常工作,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怕的是那些精神病类的孩子,还有那些无论如何也教不会的重度智障孩子。

  培智学校对外没有教育要求,学校虽然也有教学计划,但更多的是一种良心活,成慧平和所有的老师一样,用自己的耐心和爱心培养孩子,最大程度地挖掘孩子的潜力。

  在培智学校十五年的教学生涯里,成慧平带过各个年龄的孩子,也见过各种难缠的孩子,有的孩子坐不住,有的孩子满地爬,有的说话没有一个人听得懂,有的天天往裤子里大小便,有的来学校一整天都不吃不喝……看着那些孩子,成慧平感到心疼,尤其心疼那个整天坐在角落里拒绝说话也拒绝吃喝的孩子,她先请孩子的家长来校喂了他一星期,然后由自己亲自喂他,一边喂还要一边逗他,每次成慧平都是用左手吃自己的饭,用右手喂孩子吃饭,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一个学期。

  她还办书法班,教孩子们练书法,通过练书法可以培养孩子们的注意力、观察和理解能力、小肌肉群的运动力,虽然教得很费劲,但只要对孩子们有益,她乐此不疲。

  孩子们的感情是真挚的,他们有很多时候让做老师的感动。

  孩子会主动捡起一张废纸扔到垃圾桶;孩子在她开会要走的时候会说“老师,要下雨,带把伞”;她趴在楼上窗台擦玻璃,有学生喊“老师,你小心点,别掉下来摔死”……孩子们用稚拙的语言直接表达着他们真挚的情感,这一切都深深让她感动。

  经常有毕业多年的学生会来看她,过节时寄张贺年卡,过年时送份挂历,虽然事情很小,也很平常,但每次都让她有一种做他们老师的骄傲。

  她也很担忧,为那些孩子们的未来担忧。凭她二十多年的观察,现在全盲的孩子越来越少了,但智障的孩子却越来越多,而且智障的程度也越来越高,以前差不多都是轻度的,现在新招收的孩子却越来越偏向于中度和重度。这是否与环境污染有关,成慧平不知道,但她知道这里是一个不被大多数人关注的世界,她的声音虽然弱小,但她希望每一个有爱心的人都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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