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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黑暗的琴韵歌声

  发表时间:2009-08-21 【字体:

◎  李延芳

   远方一阵悠扬的歌声踏风而来,潜入我的小屋,什么歌听不清,只听见音乐起起伏伏,断断续续,似停又起,飞机在头顶上呼啸而过,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车水马龙,在如此喧嚣的背景下,要想辨别出远方那轻柔飘渺的歌声,简直是不可能的。因为有几分耳熟,便想弄个究竟,我摇动轮椅循着歌声向东行去。歌声渐行渐近,悠悠扬扬,像潺潺的清泉绕过冷硬的岩石,穿过密集的树丛,千回百转奔涌而来。喔,那是《北国之春》,是那首伴我走出黑暗的歌。

  那是在十几年前的深冬,我在外地治了一个多月的病回来,病反而更重了,一连几个月不能起床,甚至连以后我还能不能继续走路都是个未知数,我一下子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很长一段时间,我反反复复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在梦里,我是个疲惫的登山者。四周黑暗无光,山路陡峭,露水淋湿了小径。我艰难地爬到了山顶,突然,脚下一滑掉下山涧。我急速下落,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四面全是刀削一样平滑的长着苔藓的峭壁,我的手四处乱抓,只有刺骨的冷风在指间穿过。我的头上是井口般大小的一片星光点点的暗淡夜空,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黑洞洞的。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吸进去,似乎即将落入巨人的大嘴,成为它的美餐。我恐惧地挣扎,像一片失重的落叶不能自主……我从梦中醒来每每心惊肉跳,冷汗涔涔,寒意从头灌到脚。我确信这个梦并非空穴来风,我的确是个遇险的跋涉者,梦只是把我的处境形象地演示给我看。

  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父亲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木琴,一到晚上就坐在我床边弹琴,他最拿手的就是《北国之春》,伴着那铮铮的琴声他清清嗓子唱起来:“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岗上,北国之春天,啊北国之春天已来临……残雪消融溪流淙淙,独木桥自横,嫩芽初上落叶松,北国之春天,啊北国之春天已来临……”

  那个木琴是淡绿色的木质琴身,底座上方横架起一块木板用于固定琴键,木板正面一支艳红的梅花凌空怒放,淡黄的花蕊簇簇绽开,一股生气扑面而来。

  琴的构造很简单,五根琴弦固定在底座上,在琴弦的不同位置上悬着一条条金属片,金属片的近端镶嵌着一排纽扣一样的按键,按键上标明:哆、来、咪……弹琴时,父亲的右手捏一块很有韧性的塑料片在琴弦上来回地拨弄,左手在琴键之间欢快地跳跃,洪朗悠扬的曲子便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再配以他略显浑厚的歌声绝对是珠联璧合。

  如今回忆起来,那琴声实在称不上美妙,颇像弹棉花的,只是比弹棉花的声调多了些变化而已。其实变化也不多,总共二十二个琴键,声音的高低只是个大概,点到为止也就是了。我无从知晓世界上最早的琴––七弦竖琴里拉是什么样子的,音色听起来如何?不过仅从名字猜测,里拉比我的琴应该是多了两根弦。电视里整天在播放卡西欧电子琴的广告,那些华美的黑白琴键令我炫目。简陋也好,华丽也罢,古往今来琴的作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给人带来快乐。

  我对自家的琴爱不释手,更痴迷于父亲的演奏。那金属气息十足的音色带着强劲的力度一点点撕开令我窒息的沉重黑暗,在连绵不绝的浓云之间,淡淡的霞光透过云的缝隙荡漾开来。《北国之春》的旋律宛若带着花香的春风,消融了我冰封凝固的生命,一丝细小的希望在我心中滋长:等到奇迹,守望春光。我确信寒冷的冬夜过后一定是一个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季节。因为,在父亲的歌声和琴韵里,我分明看到了奔流的溪水,飞舞的柳絮,回归的燕子,忙碌的蜜蜂……这似乎离我并不遥远,咫尺之遥,一念之间。这种渺茫又清晰的预感大约来自一种求生的本能吧。

  大自然的春天临近了,阳光明媚,万物复苏,料想沿路的垂柳该是绿意渐浓了吧。我常常趴着窗台向远方遥望,除了高高低低的屋顶红灰交错,却什么也看不见。

  母亲站在床边抱我练习站立,我的两条腿无力地颤抖,像两根皮筋,哆哆嗦嗦的撑不住身体。母亲的两只胳膊从我的腋下穿过,双手交握在一起,紧紧箍着我。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我们坚持着,坚持着……看到母亲额头上渐渐渗出的一层汗珠,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至于锻炼的效果能否如我们所愿,我不愿多想。

  有一天,母亲从自家的桃园里剪回了一束桃枝,插在我房间的花瓶里。暗红的芽苞鳞次栉比地罗列在枝上,鼓鼓囊囊的,蕴藏着一种蓬勃奋发的力量,一种蠢蠢欲动的生机。随着花苞的一天天膨胀,我的喜悦也在逐日增加。终于在一个清晨,有一朵桃花在林立的枯枝间悄然绽开了她的笑脸,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陆续怒放,粉红的花朵淹没了枯瘦的枝条,整个花瓶花团锦簇,像一团轻雾笼罩的朝霞在我眼前冉冉升起,整个小屋暗香浮动。我忽然发现瓶里的桃花和琴上的梅花无论是外形上,还是它们所传递出的精神内涵都非常相像,它们似乎都在向我昭示着什么。我的脑海里赫然闪过一句刘禹锡的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我拿出“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气势,加紧练习站立和走路。三个月之后的一天,我终于迈出了房门,可以到院子里晒太阳了。木琴静卧在石头桌上,琴弦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我沐浴在久违的阳光里,手指在暖乎乎的琴键之间移动,哼着那支父亲为我唱了几百遍的歌,那首把我从冬天中唤醒的《北国之春》,欢畅、轻盈、自由,如泉水般叮叮咚咚敲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而今,重温《北国之春》的旋律,父亲边弹边唱的画面又浮现在我眼前,心灵深处的清泉又在欢快地流淌,俨然在指示着我要去的方向。尽管我早已寸步难行,偶尔也会有片片乌云横空掠过,多少次在阴影中彷徨地徘徊,但只要心中有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就会有足够的力量抵御严寒。我愿把春天的香与色播撒到每一个阴冷昏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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