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草的蜕变
◎ 李延芳
在我的潜意识中,残疾人是弱势群体,只能依附他人生活,是家庭的累赘,社会的负担,命运多舛,就像自然界中的菟丝草,弱不禁风,难以独立,唯有把自己缠绕在另一个躯体上。当相依为命的亲人无力支撑时,残疾人的处境会更加悲凉。
从来不曾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弱势群体中的一个,然而这一天却悄悄靠近了我。17岁那一年,我成了一只被囚禁的鸟,每天仰卧床上,对着泛黄的屋顶发呆,看着太阳投下的阴影在被子上日复一日地游走,过去的一些朝霞般绚丽的梦想都离我而去了,咫尺之外的一切仿佛都远得遥不可及。生活的画卷才刚刚向我展开就陡然撕裂了,这是否预示着我的人生之路就要结束了呢?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以前曾耳闻目睹过不少残疾人受歧视、排挤,被人戏弄、欺侮,生活贫困,饱受煎熬的事情,有些事就发生在我身边。儿时的我对这些不过当作新闻听听而已,并不去多想什么,而今,再次回忆起来,那种物伤其类的痛楚如朔风砭骨,让我没有勇气面对今后“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不敢回忆过去,更不敢设想将来。过去的快乐时光只会使我的痛苦更甚,而未来又被一只看不见的魔手操纵着,全然不受我的意志支配。我迷茫了,绝望了,举目四望,看不见一条可走的路,无尽的苦闷、孤独与无助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1993年,在村干部的建议下,母亲率先在村里承包了二亩多葡萄园。她一边照顾我,一边起早贪黑地精心管理葡萄苗。经济作物比粮食作物的经济效益要好一些,家里的收入比种玉米、小麦时多了两倍。那些年,每到农闲时节,父母总是把大半年的积蓄悉数拿出来,为我治病。药费像个无底洞,父母倾其所有,债台高筑也在所不惜。然而,治疗的机会多了,治愈的几率并没有随之增加,我的病依然坚如磐石,无动于衷。
在从希望到失望的无数次轮回中,我开始学着摒弃幻想,面对现实。父母爱我胜过爱他们自己,为了含辛茹苦的父母,我立志要在生命的废墟上开垦出一片绿洲。生活向来只对强者微笑,我不是强者却也不甘愿成为弱者,我渴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为自己,也为别人,毕竟被社会需要才能证明一个人的价值所在。“冲出牢笼飞彩凤,遁开金锁走蛟龙”,单田芳老先生评书里的一句话总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不甘心一辈子做个囚徒,庸庸碌碌虚度时光,重蹈其他残疾人的覆辙。可是,作为一个连日常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正当我想自强无以自强,想自立又无以自立的时候,通州《运河》杂志的编辑刘祥老师敲开了我的家门。他鼓励我尝试文学创作,还说《运河》上有一个“新秀”栏目,如果写得好可以在那里刊登。面对生活的意外垂青,我受宠若惊。
我从小就非常喜欢文学,上学期间写的作文也曾多次被老师当作范文来读,但这只是小打小闹,说明不了什么。我一向认为文学创作是学养深厚,博雅精深之士的事,我一个连中学都是断断续续勉强读完的毛孩子怎敢妄想!然而,就在2001年3月的一天,一道高不可攀的文学之门悄然为我开启,我的眼前豁然开朗。
在此后的两个多月里,我前所未有地忙了起来。一部记录了我上学、休学、求医、与病魔抗争的经历,凝结着我的生命感悟的小说《珍爱生命》一气呵成。9月,这篇小说果然在《运河》上发表了。手捧杂志,我就像一个绝处逢生的人,不禁喜极而泣。我终于找到了一根支撑我站立的拐杖──文学的拐杖。
我的绝处逢生主要得益于当时通州区正在全力打造运河文化品牌,建设运河文化产业带。我庆幸自己生长在中国文学之乡,是这片土壤滋润了我枯萎干涸的生命。
几年后,我和顺义的一个朋友谈起这段经历时,他说:“我们区至今还没有一本自己的文学杂志呢。你太幸运了,没有通州对文学事业的重视,不可能有你的今天。”的确如此,如果不是这个尊重知识,崇尚文化的时代,如果不是通州区打造中国文学之乡的举措,如果没有遇到登门点拨,诲人不倦的老一辈文学工作者,我恐怕也只能怀揣着朦胧的愿望,遗憾终生了。
自从我开始文学创作以后,知道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镇、区、市里各部门的领导们。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2003年的夏天,镇民政和镇残联的领导给我送来了一辆崭新的轮椅。那是我在不能走路8年之后第一次出房间。鸟语花香,杨柳清风,天高云淡,烈日炎炎,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可爱,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全部调动起来,心里说不出的欢畅。我情不自禁地高喊:“我来了,这久违的天,久违的地!”我感到自己真的走到多彩的生活中去了,而不再是一个隔窗观望的看客。
近年来,随着电子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电脑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从科研院所逐渐走进了千家万户,拥有一台自己的电脑是我梦寐以求的事。2003年,我终于用积攒了近三年的稿费买了一台电脑。电脑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修改文章的方便,更重要的是电脑成了我了解外界的窗口。通过互联网,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搜索信息、查找资料;可以浏览各大文学网站,博览群书,汲取营养;还可以足不出户投稿收信、与编辑在线交流。电脑为我的创作之路铺开了一径坦途。
写作的同时我也在进行高自考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习。在学习的过程中,电脑同样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在网站上报考、下载成绩单、购买辅导书、搜索历年的考试试卷和学生的听课笔记,通过收看教授讲课的视频,在线学习。在电脑,特别是互联网的帮助下,我参加考试的13门课程中有10门在80分以上。
目前,我已经顺利毕业,又是借助网络找工作、做编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和在各行各业的全面覆盖,我的脚下该是怎样一种荆棘丛生,羁绊重重的局面啊!
从悲观绝望,彷徨颓唐到以笔代步,蹒跚而行,我在亲人、朋友、老师、领导乃至全社会的关心和扶助下实现了从弱到强,从冬到春的蜕变。而我的蜕变过程恰恰是残疾人的生存与发展状况逐渐得到全社会的关注和重视的缩影,是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不断提高的真实写照。
从2007年4月开始,政府每月发给我160元重残补助。同样是在2007年,国家颁布并实施了《残疾人就业条例》,许多残疾人因此而获得了宝贵的就业岗位,我也成为了镇残联的一名专职委员,有机会为推动残疾人事业的发展,加强残疾人与健全人的相互理解做更多的工作。
如果把过去的自己比喻成一株羸弱的菟丝草,那么今天,我更想成为一棵历经霜雪的腊梅,在万丈碧空中昂首怒放,报告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