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人的成功离不开国家和社会的支持
──一个盲人作家的国庆感言
◎口述:张骥良 整理:赵旺北
刚刚组织完朝阳区盲人“颂祖国、唱和谐、展风采”大型诗歌朗诵演唱会,我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我并不是新中国的同龄人,比年轻的新中国晚到了5年。我是1954年6月30日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本来是个健全的孩子,童年时的一场疾病险些夺去我的生命,只给我留下0.01的残余视力。这0.01的残余视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呢?说得具体、形象一点,面前只有一点光感。凭着这一点光感,我走上了一条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的人生之路。为了在健全人的行列里不掉队,我不敢有一丝一毫地停歇。一路上艰难地走过了充满坎坷的55年,一路上有心酸也有甘甜,有泪水也有欢笑,有耕耘也有收获。当别人把溢美之词向我一次次地抛来时,我清醒地告诫自己:别骄傲,你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只不过是没有掉队罢了。我确实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别怕苦,别怕累,也别怕难。你必须比常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你才能勉强跟上健全人的步伐。
盲人朋友们的演出,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是呀!一个盲人要想获得成功,光靠自己的力量是绝对不行的。没有国家的好政策,没有社会上那些善良的人们,特别是那些理解、帮助残疾人的人们。他们是真正的人梯,真正的铺路石,无私的垫脚石。他们用自己创造了精神财富的大手,把残疾人高高举起。我从事文学创作、新闻采访的经历,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我1994年就下岗了。在我跑了100多家单位之后,因为没有任何一家单位愿意接纳我,万般无奈中,我只好选择了自由撰稿人这个没有任何保障的职业。当自由撰稿人难呀!写什么,写谁,都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好在我在文化圈里“混”时,认识了冰心、贺敬之、吴祖光、刘绍棠等文坛宿将,他们无私地帮助了我。躺在北京医院病床上的冰心老人,还没忘了打电话嘱托家人为我联系采访对象。我到贺敬之老师家作客,最初几次他看我眼神儿不好,老人总要把我送到一站地外的汽车站。艾青先生对于我写他的人物专访,总要逐字逐句认真审阅,还因为溢美之词过多,挨了先生的批评,并把他的意见密密麻麻地写在我的原稿上。吴祖光、新凤霞夫妇的家门都快被我踢破了。我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便闯进了刘绍棠先生在和平门的寓所。这两位先生给我介绍的采访对象最多,这当中有作家、诗人、书画家、演员。有了老前辈们的举荐,我采访了一大批德高望重的文艺界精英。这让我通过采访认识了许多老师,还依靠稿费维持了一家人的生计。
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们,有的是延安时代参加革命的老文艺家,有的是共和国的部级领导,有中国作协的要员,也有“五四”时期就已经成名的文坛宿将。他们把最朴素的爱与帮助,给了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盲人作者。
一个盲人要想获得成功,如果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个人努力和奋斗上,那肯定是没有结果的。从我的亲身经历中得出的结论是:盲人的成功离不开国家与社会的支持。就拿我写作《溥仪:终结一个时代的人》这本比较畅销的书来说吧,我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搜集资料,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是不可不去的。但档案馆收费不低,对于我这种没有资金支持的个人创作,承担查阅资料的费用确实有相当的难度。档案馆没有扶残助残的条例,因为从来没有残疾人进馆。但是,人家还是免去了我的所有费用,我可以无忧无虑地进馆查阅清代档案资料,让我至今心存感激。了解这一情况的朋友都说,作为一个国家级的历史档案馆,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接下来的书稿出版,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出书难是一个存在于社会生活当中的普遍现象。作为一个盲人业余作者,想出版自己创作的历史题材长篇纪实小说,这在一般人看来,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除非走合作出书(买书号)的路子,否则连想都不要想。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仅仅给中国盲文出版社打了一个电话,述说了我希望出书的诉求。没过一个星期,张炜社长兼总编,三编室穆中华主任,就先后来到了我的家里。从书稿的选题到文章的体例,从大致内容到具体细节,都提出了具体的创作意见。经过14个月的伏案疾书,一部长达20万字的长篇小说截稿了,出版社严格执行合同,出版了这部中国历史上由盲人创作的历史题材纪实小说。
我的朋友确实不少,谁也没有想到,连健全人出书都难上加难,而盲人作者出书竟然容易的让人无法想象。出版社也是举全社之力,从社长、主任到工作人员,大家为这本书付出了多少心血呀!他们的辛勤劳作是无人知晓的,编辑这个职业本身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无名英雄,这样的话我早就听说过,出书让我有了进一步的体会和感受。
图书出版后,我先后在西单图书大厦、中关村图书大厦搞了两次签名售书活动。《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中华读书报》等10余家媒体报道了我采访、写作的所谓“事迹”。而那些默默无闻的编辑们,又紧张地投入到另一部书稿的选题、策划、编辑工作中去了。在这种频繁接受采访的过程中,我说得最多的是这些无名英雄。中国盲文出版社为盲人作家服务的宗旨,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充分和最完美的体现。
接下来,这本书被评为了中国盲人文学奖一等奖。当中国残联吕世明副主席为我颁奖时,我的感受是:一个盲人无论本事有多大,你付出了多大的辛苦和努力,你要想获得成功,终究离不开国家与社会的支持。
2009年6月30日,对于新中国来说,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而对于我来说,这个日子有特殊意义,因为这一天是我的生日,一个普通盲人的普通生日。为了这一天,东城区图书馆的同志们整整忙乎了两个月,他们通过北京人民广播电台《都市夜心情》节目,征集了来自全市的55名爱心读者,和我共同度过了一个充满书香、墨香、茶香、心香的书香生日。这个书香生日,是东城区图书馆的同志们和55位爱心读者送给我55岁生日的厚礼。他们还把我400余万字的作品录入并放在了东城区图书馆的网站上,成为了供广大读者阅读、浏览的公共资源。对于图书馆的这种做法,我举双手赞成,并给予了坚决的支持与配合。我亲笔写下了授权书,把这些资料提供给读者无偿使用。东城区图书馆的领导和同志们为我做的太多了,我的大部分作品上网,对东城区图书馆的广大读者乃至全国读者,也是一种回报,也可以说是一种回礼。
书香生日这一天,实在是让我太难忘了。这隆重和热烈的场面,感动得我泪水长流。那场面,那气氛,那深深的情感,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热心读者,使我的内心激动得至今无法自控。那些自制的手工艺品,那些寓意深刻,激励我奋进的水墨丹青,那些让我感到温馨的一句句话语,让我感到了从内到外的温暖。这温暖不断扩散,扩散到每个来参加书香生日嘉宾的心里。这个多功能厅成了爱的海洋,这海水是富有感染力的,它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激起浪花。
爱心在这多功能厅里汇聚,热情在这里化作了一句句温馨的话语。这里对一个盲人读者、作者来说,不仅仅是感动,还受到了一次爱的教育,从而使精神境界得到了升华。
一连串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竟然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我并不认为这是巧合,我觉得是国家的好政策,让有准备的我赶上了。在新中国60华诞来临的时候,我在这里讲述自己的成长史,我想表达的心愿是:谢谢你,祖国!谢谢你,父老乡亲!老街旧邻!谢谢你,给了我生命,教会我做人与做事的父母。
祖国啊,母亲!这是一个盲人作家儿子对于您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