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就业故事

“景泰蓝大师”米振雄 择一事 终一生

此文来源于《中国残疾人》杂志社

栏目编辑丨杨乐   编辑丨张帅

 

 

图文说明:光影斑驳中的工作室里,米振雄沉心静气,在案前一遍遍描画。景泰蓝的绚丽光影中,朴实无华的创作者正一如既往,酝酿着新的艺术华彩。

 

北京三环内,一个有些不起眼的工厂,寂寂湮没在熙攘热闹的街景中。走进内院,门口几对色彩华丽、气势雄浑的珐琅大瓶,兀自矗立着,似乎在无言地昭告着辉煌的过往,以及这个工厂的独特之处。
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亚太地区工艺大师,已经退休20余年的米振雄一如往常,出现在工厂里。在北京市珐琅厂,米振雄有自己的专属工作室,虽然小小一隅,甚至有些破旧,但他已在这里潜心钻研几十载。恣意探索烧制的作品,信手绘就的图稿,还有各式各样的老物件,无一不浸着时光的厚重,盈满整个房间。
65年前,米振雄成为珐琅厂学徒,从零开始学习一技之长;43年前,他一鸣惊人,一组景泰蓝大瓶惊艳众人,成为至今陈列紫光阁的得意之作;30年前,他技艺日臻纯熟,被评为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也是新中国成立后景泰蓝行当里摘此桂冠的第三人。如今,他早已退休,却从没有放下和景泰蓝有关的一切。
米振雄的腿脚,自小有些不便,如今走入耄耋之年,他说:“我这一辈子只做这一件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一生不为琐事所累,潜心钻研几十年,米振雄将艺术的追求、文化的沉淀融入景泰蓝创作中,依然汲汲探求着景泰蓝的超越之境。
文/图丨《中国残疾人》记者 吴漫
 
集众家之长
景泰蓝,又称铜胎掐丝珐琅,是从宫廷中走出来的国粹京珐。由于在明代景泰年间达到鼎盛,色彩又以孔雀蓝为主,故名景泰蓝。
景泰蓝是集造型、色彩、雕刻、镶嵌、冶金等技艺于一体的极致艺术。当它呈现在你眼前的时候,它从来与淡雅简朴等修辞无缘,它永远以最饱满的色彩、最繁复的工艺、最大气的姿态叩击你的神经。
北京市珐琅厂作为景泰蓝行业的擎旗手,见证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景泰蓝行业的兴衰跌宕。1956年,42个珐琅作坊合并组成公私合营北京珐琅厂。19586月,3个珐琅生产合作社合并成立了北京景泰蓝厂,同年改名北京市工艺美术厂。北京市珐琅厂和北京市工艺美术厂的成立,重新整合了民国以来的老作坊、老艺人,景泰蓝艺术由此浴火重生。
米振雄在北京市珐琅厂成立后的第二年,成为了该厂一名学徒。如今的珐琅厂只保留了掐丝和点蓝两个技术车间。米振雄刚来工厂时,就被分配在掐丝车间,跟着厂里的老师傅们亦步亦趋地练习基本功。
图文说明:点蓝和掐丝是景泰蓝制作中最为关键的两道工序,与点蓝相伴的是烧蓝。点一次蓝就要烧一次,烧制后釉料下凹,然后再点蓝再烧制,要反复三四次,烧到釉料与丝高度一致才算大功告成。
 
在铜制的底胎上,用1.5毫米高的铜丝掐出各式纹样,经过焊烧,铜丝就和铜胎焊在了一起。接下来就是点蓝,用吸管吸取细粉状的矿物釉料,一点点地滴到掐好丝的空档里,每点一遍颜色,就要进800900度的高温炉里烧制一次,釉料就在一遍又一遍的色彩晕染和叠加以及高温熔炼中,幻化出琥珀一般的莹润色泽。最重要也是最精华的步骤完成后,就是精细的“磨活儿”了,将釉料与铜丝的表面打磨至平整顺滑、抛光,就基本大功告成了。
对当时的米振雄来说,学徒生涯是简单重复且枯燥的。光是掐丝、焊丝,他就做了七八年。1965年,他开始谋求改变。中专毕业的他没有绘画和设计基础,就拜厂里的设计师为师,学习工笔花鸟画。周末一有空就一起去写生、看展览,回来设计再让老师修改指点。当时行当里盛行学徒拜师,因为一些原因,米振雄错过了厂里的拜师仪式,因此没有固定的师傅。但他却找到了另一条进阶之路——师从百家,广学众人。
“车间高级手工艺人都是我的师傅。”站在一位位巨人的肩头,加上勤学苦练,米振雄的制作工艺飞速提升,渐渐开始独立创作、设计。
 
从技术走向设计
1980年,北京市珐琅厂在广州办展销会。米振雄受走马灯启发,设计了一个1.5米高的瓶子,内外两层,外面一层镂空,里面一层能够转动。作品《转龙瓶》一经展出就轰动全场,更是受到香港媒体的青睐,迅速由一位台湾藏家收入囊中。
“那时候一对这么高的景泰蓝瓶子,通常卖3万元左右,但我这一个瓶子就可以卖出几倍的高价;后来又做了一件,在上海展出时也被收藏了。厂里不仅奖励了我600元,还提拔我为车间副主任,主管技术。”
作为车间副主任,为了加强技术管理,米振雄带着几名技校毕业生和优秀技术工人成立了车间业余设计组。把以往老艺人、老师傅留下的产品图样,就章法、结构、透视不合理的部分作了大胆的补充、修改。两年时间他领导的业余设计组整理、设计图纸上千份,实现了掐丝工序工人统一照图生产的规范化、标准化管理。由此,几百年来景泰蓝工艺口授心传的生产工艺模式被改变,其意义之大,可称得上是景泰蓝生产工艺的一个飞跃。
图文说明:每一件景泰蓝作品,都需要在反复捶打的铜胎上,以细腻的铜丝掐出无比繁复的纹样,经过多次上色、多次烧炼、多次打磨,最后通体镀金以勾勒筋骨。左图:米振雄景泰蓝作品——巨雄瓶(收藏于中南海紫光阁)米振雄借鉴釉下彩运用在景泰蓝工艺上。他把颜色点薄,上覆以白釉,烧成后的图案被釉膜覆盖,如一层朦胧的纱幔,若隐若现,有种别致出奇的美感。右图:米振雄借鉴釉下彩工艺创作的景泰蓝作品——《夜半钟声到客船》(图片来自网络)
 
没多久,外贸公司到珐琅厂征订景泰蓝大瓶的设计稿,这是在景泰蓝历史上从未见过的大件产品。米振雄凭着多年的一线实践和经验积累,在制胎师傅的指点下,经过反复修改、推敲、设计出了70英寸《振兴瓶》和80英寸《巨雄瓶》,在近百张设计稿中,他设计的这两张图稿两投两中,外商一下订了8对。后来《巨雄瓶》参加全国工艺美术展览会,被选进中南海,至今还陈列在紫光阁内。
由于表现出色,1984年,米振雄被选派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进修,回厂后负责设计。1993年,五十来岁的他就被授予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从学徒到大师,取得如此耀眼的成就,米振雄说原因很简单:“我一生没过过什么星期天、节假日,几乎每天都是在创作中度过的!”
 
第二春
1999年,米振雄退休了。
“一没什么事我就画画,不让自己闲下来。”退休24年后的今天,他还在每天工作:早上8点多,走路或坐公交车去单位,关起门来写写画画,构思搞创作;下午继续来上班,一直到晚上回家;节假日不休,要么在家练笔,要么出门写生,要么还来单位创作。一般老人在家含饴弄孙、种菜养花或外出旅游的日子,他几乎没过过。
经年累月的积累和沉淀,米振雄在退休后进入创作的“第二春”,设计完成了很多以前不敢做或不能做的作品。
米振雄极擅传统图案、花鸟纹样,作品华丽厚重、造型丰富、别具一格。退休这些年,他兼收并蓄,创新采用釉下彩的艺术创作形式,在景泰蓝上展现了瓷器般的质感与效果,创造性地开发出有别于传统景泰蓝的朦胧艺术美,令众人耳目一新。他通过反复实验,再现了失传半个世纪的錾胎填色珐琅,运用此技术创作的七星宝刀,錾胎精巧细致,釉彩熠熠生辉,令人叹为观止。在忙碌之余,他把自己平日里喜爱的花鸟国画,与景泰蓝工艺相结合,创作出了独一无二的原生态艺术——景泰蓝花鸟画,改变了景泰蓝造型多以瓶罐为主的形象特色,也开辟了一类新的工艺品发展方向。
至今,米振雄创作的作品已有几千件,其中不少获得大奖。2008年北京残奥会的颁奖礼品,就是由他设计的国花牡丹景泰蓝圆盘,作品伴随奥林匹克精神流传至五大洲140多个国家和地区。米振雄说:“以前写生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台湾,我虽然没出过国,我的作品却把我带到了全世界。”
 
启蒙与传承
在北京市珐琅厂的技术车间,工人们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雕琢着手里的半成品。有讲解员带队经过,时而呼啦一群人围拢向前,隔着隔离线,在掐丝工人的操作台旁认真听着讲解,时而有落单的家长带着好奇的孩子,围着正在点蓝的铜胎伸着脖子靠近打量。
图文说明:北京市珐琅厂,建厂初期有1800余人,现在只有两三百人,车间也只剩下掐丝和点蓝车间。图为游客在讲解员带领下在车间参观技术工人点蓝。
 
为了弘扬传统非遗文化,也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景泰蓝这一京珐国粹,北京市珐琅厂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市场化转型和社会化宣传。建起中国首座景泰蓝艺术博物馆,免费对外展出;开放掐丝和点蓝车间,参观的游客可以近距离观察景泰蓝的制作工艺;还设有参观者体验专区,为感兴趣和研学而来的游客及中小学生提供亲手制作的操作体验。
由于景泰蓝制作时间长,工序更是繁多,很多时候需要多人合力才能完成,相比其他的工艺品,景泰蓝的手工艺人需要很长的时间积累和极大的耐心坚持才能有所成。而相应的市场需求和市场价位,却并不像瓷器类的工美大师作品“叫好又叫座”。目前,全国像米振雄一样的景泰蓝国家工艺美术大师只有5位,数十年来他们却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
图文说明:将铜丝或其他金属细丝,按照墨样花纹的弯曲转折,掐成图案,粘焊在器物上,称为掐丝。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从事手工艺。”面对景泰蓝工艺日渐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米振雄有些黯然,对他来说,景泰蓝的市场和地位是其次,他考虑得更多的还是如何让景泰蓝工艺走得更远。
不久前,米振雄受中国肢协“美丽工坊”项目的邀请,在北京“希望之家”举办掐丝珐琅精品创作培训班。早在2019年,米振雄就面向残疾人进行了景泰蓝制作技能培训。如今珐琅厂的近300名员工中,还有20余名残疾手工艺人。
“首先得坐得住,热爱手工艺,耐得住寂寞,踏踏实实研究文化传承,才能将景泰蓝打造得更好。”米振雄是这样做的,也是这样启蒙和培养更多有志于此的残疾人的。
今年84岁的米振雄,依旧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 ,他从没想过哪一天会真正退休,一如既往地在景泰蓝的艺术世界里汲汲求索。他说:“是珐琅厂培养了我,是党培养了我,我一个残疾孩子才能走到今天的高度。我这一生,秉承宁拙不俗,就踏踏实实做了一件事。”回望米振雄这一甲子的创作历程,无疑,他已经做到了。